其中最為惶恐的是錢宿。


    他之前在出招對付雲秋染之前有多得意,現在就有多後悔。


    後悔不該參與到這件本與自己毫無關係的豪門望族間的恩怨中來。


    他看不慣雲秋染,離她遠些就是,為什麽吃飽了撐著,要來摻和這些破事?


    大乾的朝律中是有誹謗構陷罪的,不僅有處罰,還很嚴厲。


    一旦查證屬實,有功名者剝奪身上功名。


    無功名者,輕則罰沒一半家產,重則判徒刑。


    最嚴重的可判死刑,不過這種一般涉及的是汙蔑誹謗皇家。


    之前出手的時候無所顧忌,是以為證據確鑿。


    認為隻要將雲秋染這個敢於挑釁男子尊嚴、行為不端的女子一腳踩死,就能杜絕天下間所有企圖挑釁男權的、不安分的女子們的心思,同時還能給自己營造諸多美名。


    哪知就差最後這臨門一腳,就要棺蓋定論,釘死雲秋染的時候,事情突然出現了逆轉。


    原本義憤填膺,提起雲秋染,就恨不得咒死她的雲家人突然反口。


    雲家三房的主人,與衙門大堂,同時親口否認了她忤逆不孝一事。


    如此一來,雙方的位置頓時發生了逆轉,他們這些本該站在道德製高點的人,立即就變成了構陷者。


    一旦坐實了誹謗構陷罪,以他在京城如浮萍般的根基,有何能耐逃脫罪責?


    明明是件勝券在握的美差,為何就變成了現在這般模樣呢?


    性喜鑽營、又打心眼裏瞧不起女性的錢宿,心頭升起強烈的恐懼。


    不,不行,我努力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成了舉人,今年說不定能金榜題名。


    大好的前程正在向我招手,絕不能就這麽毀在這件事上。


    一定還有法子。


    對,話本子並不是我寫的,因話本子而對雲家女不滿的人不計其數,牽涉其中的名門望族不下於十家。


    法不責眾,官府總不能將所有人都打成誹構陷罪。


    即便雲秋染和她身後的勢力想這麽幹,那些世家子弟想必也不會就這麽束手就擒。


    隻要不能給他們定罪,我就有操作空間,就說自己是受了話本子誤導。


    大乾雖有構陷罪,但鑒於這條律法操作空間大,容易被人鑽空子,用來整治政敵。


    朝律的附加條款規定:量刑的時候,必須有充分的證據,證實對方確實是誹謗汙蔑構陷。


    對,隻在沒有證據證明我就是設計話本子的人,官府就不能拿我怎麽樣。


    惶恐不安的錢宿呆滯了片刻,腦子又飛快的運轉起來。


    與他同樣在快速開動腦筋的,還有參與此事的王、梁,鄭,秦等人。


    這幾個世家子弟一開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打懵了,著實驚恐了一番。


    不論是革除功名,還是罰沒一半家產,都非他們所能承受。


    不過待他們迴神,想起構陷罪定罪的條件,很快又鎮定下來。


    隻要找不到確切證據,誰也奈何不了他們。


    執筆寫話本子的人,在寫完之後,為了安全起見,早就被人送出了京城。


    雖說盧府尹已經答應了雲大姑娘,要嚴查此事,揪出此人。


    可茫茫人海,想要找到這個人何其困難。


    念及此處,這些人不僅不再緊張,看雲秋染的目光反而帶了幾分挑釁和意味深長。


    一時踩不死你,能膈應膈應你也不錯。


    殷四航等與此事無關的人見狀頗有些愕然,這些家夥怎麽迴事?


    明明在雲家三房長輩,證明雲秋染無任何忤逆長輩的行為時,他們的臉色變得分外的難看,為何一轉眼又是這副神色?


    “諸位在看什麽?莫非是見塵埃落定,心頭愧疚難安,準備向我叩頭認罪了?”


    雲秋染見狀眼睛微微一眯。


    諸人唿吸一滯,未來得及等他們接口,雲秋染話鋒一轉:“可惜,我這人最是遵紀守法,從不私下與人達成任何協議,你們若真想認罪,應該向府尹大人認。”


    “雲姑娘說笑了。”剛露出挑釁之色的諸人臉色更僵。


    “說笑?盧府尹判決你們沒有聽見?


    還是說聽見了卻不準備將他的話當迴事,企圖罔顧國法,繼續往我頭上扣罪名?”雲秋染揚起雙眉。


    盧府尹的一張臉也沉了下來,這些個世家公子姑娘,還真是囂張。


    莫非以為他京兆尹府的府尹是泥捏的,不敢定他們的罪?


    “不,不,不,雲姑娘誤會了,我等確實是想向姑娘賠罪,更無任何質疑盧大人的判決的意思。


    盧大人,我等身為讀書人,卻識人不明,受話本子的蠱惑,隨眾一起討伐雲家大姑娘,心中慚愧得緊,甘願領罰。”


    王、梁,錢等人心頭一緊,立即斂下所有神色,鼻觀眼,眼觀心地開口請罪。


    他們是篤定隻要沒有證據證明他們是構陷雲家大姑娘的幕後黑手,官府並不能拿他們怎麽樣。


    卻也不會蠢到公然在京兆尹府的大堂上流露心跡和惹盧府尹不喜。


    他們一開口,其它幾個腦子空空的紈絝和姑娘們難得機靈了一迴,紛紛跟著開口請罪:“我等也一樣,甘願為自己的莽撞領罰。”


    “是受了蠱惑,還是參與構陷,需要查證之後再能確定。


    你們先迴去,此事沒有查出結果之前,不得離京,需隨時等候本府的傳喚。”


    盧府尹沒有立即接話,而是靜靜地看了他們片刻,才緩緩開口道。


    盧府尹著實不喜歡眼前這些吃飽了撐著,胡亂搞風搞雨的家夥,但再不喜歡,沒有詳實證據之前,也不能將他們如何。


    確切來說,即便能證實這事和他們有關,他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怎麽做。


    盧府尹執掌京兆尹府這些年,恪盡職守,兢兢業業,自認是一個合格的府尹。


    但雲家大姑娘這件差事確實不好辦,她背後有太後,沈家似乎也站在她這邊,永安郡王之據說也多次為雲家大姑娘說話。


    另外一邊則足足涉及了八個世家的郎君和姑娘,他一個小小的府尹,就算再剛,也沒有辦法和這麽多勢力掰手腕。


    正因為這件事難辦,他才越發的厭惡此事的幕後黑手。


    罷了,不偏不倚,嚴格根據律法章程辦事吧。


    若雲大姑娘真找到了對這幾位不利的證據,他秉公辦事,他們身後的家族想對付他,也得掂量掂量。


    若找不到證據,定不了他們的罪,雲大姑娘也怪不得他。


    糾結了片刻的盧府尹,很快將腦中亂七八糟的念頭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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