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得到孫女傳過來的消息,心頭一緊。


    別人不知道沈至安幹了什麽混賬事,他可是一清二楚。


    成親已經一個餘月,據老妻說,那混賬東西一次都沒有去過孫媳婦的房裏。


    他自然生氣,可是再生氣,一個祖父可以壓著孫子成親,卻不能壓著孫子洞房。


    難道孫媳婦實在氣不過,跑到宮裏找太後告狀了?


    揣著這樣的心思,一下衙,定國公就匆匆趕迴府裏。


    結果一迴府,發現問題比他想的還要嚴重:孫子房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沁雅閣的連姨娘和孫媳婦雲氏打架,跌進了湖裏,把孩子給弄沒了。


    孫媳婦不僅把連姨娘推進了湖裏,還扇了孫兒一記耳光。


    梁氏大怒,要嚴懲雲秋染,結果雲秋染轉身跑進宮了。


    孫子則像丟了魂一般,不言不語蹲在一邊,已經幾個時辰。


    “荒唐,簡直是荒唐,梓廉這些年的規矩都學哪裏去了?寵得妾室去和主母打架不說,自己還摻和進去,讓人去把他給我叫過來。


    還有梁氏,你告訴她,她要是繼續這麽糊塗,是非不分,這個家就別管了。”定國公聽得又驚又怒。


    雲秋染嫁到沈家已經一月有餘,無論沈至安怎麽忽略她,婆婆怎麽找茬,她都不爭不鬧,默默忍受,定國公對她的印象著實不差。


    現在她都被逼的掌摑自己的夫君了,由此可見,他那個混賬孫兒和他的愛妾,把人給逼成什麽樣了。


    至於連夢晴的孩子沒了,哦,一個妾的孩子,沒了就沒了吧。


    受了雲秋染那通臭罵,一直處於自閉夢遊狀態的沈之安,直到定國公派人來傳喚,才慢慢迴過神。


    他剛走進祖父的書房,便聽下人來報:“國公爺,少夫人來了。”


    “讓她進來。”定國公看了孫子臉上沒有完全消退的指印一眼,微微皺了皺眉。


    等雲秋染進來,定國公看著她臉上那道觸目心驚的掌印,頓時氣得拿起手邊的一個硯台,就朝沈至砸了過去:“混賬東西,你是怎麽做人丈夫的。”


    好家夥,他這個自小被悉心教導的孫子,居然學會對女人動手了,真給他長臉。


    雲秋染臉上的巴掌印,顯然不是一般的女子打得出來的,除了沈至安,不會有別人。


    怪不得,脾氣如此之好的孫媳婦都氣得跑進宮告狀了。


    沈至安沒有動,任憑硯台碰的一聲砸在肩膀上,再滴溜溜的滾到地上。


    “孫媳婦,都是這混賬東西的錯……”定國公砸了沈至安一硯台,立即將目光轉到雲秋染身上,不待她開口,先一步搶過話頭。


    “祖父,我過來找您,不是討論誰對誰錯的,我是來懇求您,看在昔日與我家祖父的交情上,讓我與沈世孫和離。”


    雲秋染沒有同往日一般,在長輩麵前垂眉斂目,而是直視著定國公到眼睛,一臉平靜的截斷了他的話。


    定國公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他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個和往常截然不同的孫媳,足足沉默了十幾個唿吸的時間,才找迴自己的聲音:“和離?”


    沈至安也在她說出和離這兩個字的時候 豁然抬首,朝她看了過來,在觸及她臉上嚇人的紅腫和指印時,又垂下視線。


    “不錯,我與世孫性情不合,勉強綁在一起,除了變成怨偶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我真心感念國公府這些年的庇佑,若非那一紙婚約,我在侯府的日子定會比現在艱難許多。


    為了避免因一份不合適的婚姻,讓我和世孫,沈家變成仇人,和離是最好的選擇。”雲秋染揚著一邊印著清晰指印的臉,毫不退縮的與定國公對視著。


    看著雲秋染那雙平靜得看不出一絲波瀾,卻又格外堅定的眸子,定國公終於明白,雲秋染是認真的。


    她不是在耍性子,鬧脾氣,而是真想和離。


    她身上再也看不見一絲昔日的怯弱,柔順,整個人顯得從容,篤定,又無所畏懼。


    昔日那個見人就低頭斂眼,說話幾若蚊哼的女子,仿佛隻是大家的一個錯覺。


    或許現在的樣子,才是她的本性,也對。


    若真的毫無特色,怎能入得了皇太後的眼。


    這樣的女子,嫁進來,被府裏一應主事人忽略怠慢至此,心中怎麽可能沒有怨氣,怎麽不對沈家失望。


    自己也是老眼昏花,當年之所以同意這門婚事,主要是看在太後的麵子,以及她的外祖林家的份上。


    至於孫媳婦這個人,他從未真正關注過,對其唯一的印象就是,嗯,和外麵傳言的差不多,確實懂事聽話沒脾氣。


    想起沈家對這個孫媳婦的種種,定國公隻覺心頭滿是苦澀,想說點什麽,嘴巴翕動了幾次,卻未能吐出一個字。


    大乾建國三十多年,望京的勳貴世族門庭中,還沒有出現過一起和離事件,現在偏偏讓他們沈家趕上了。


    難道真應了水滿則溢,月圓則虧那句老話?沈家這幾年風頭太盛,老天都看不過眼了?


    以沈家的權勢,他不想丟這個臉,當然可以拒絕和離。


    雲秋染再能耐,她一個弱女子,能與整個國公府抗衡嗎?


    問題是不久前她剛入了宮,去見了太後,但瞧她這模樣,進宮總不會是去陪太後閑聊了幾個時辰。


    沒有提太後,多半是想給國公府留幾分麵子。


    加上這件事所有的錯,都在沈家和自個兒孫兒的身上。


    “這事我沒辦法立即迴答你,能給老夫幾天時間考慮嗎?”定國公沉默了許久,嘴裏才吐出這句話。


    “好,孫媳告退。”雲秋染朝他拂了一禮,轉身離開了書房。


    走的那叫一個幹脆利落,沒有任何拖泥帶水。


    “染娘。”沈至安在她打開房門的刹那間 忍不住開口喚了一句。


    他之前明明對雲秋染毫無感情,可不知怎的,被她罵得狗血淋頭之後,內心反而生起了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情緒。


    難堪狼狽生氣自然不可避免,可是生完氣,心裏又冒出一股自己果然是眼瞎心盲,有眼不識金鑲玉的悔恨。


    “你也給我滾出去。”定國公見狀心裏一動。


    若是經此一事,孫子發現了孫媳婦的好,開始試著去挽迴,沒準壞事就變成了好事。


    他孫子身上雖然有種種不足,但也不是完全拿不出手。


    隻有他肯真心悔過,去懇請妻子原諒,說不定能打動孫媳婦呢?


    沈至安不知定國公的心思,他喊雲秋染,是下意識的一種本能,或者說是男人的劣根。


    就比如你原以為自己買的東西是塊無用的爛石頭,時刻準備拋棄。


    結果一轉眼,卻發現這塊石頭實際是塊價值連城的和氏璧,又還哪裏肯放手?


    他一路跟到外麵的花園,經過一條沒什麽人的小徑時,下意識的伸手,一把抓住雲秋染的肩膀:“染娘……”


    “放手。”雲秋染豁然迴身,一把拍開他的手掌。


    “染娘。”


    “住口!沈至安,染娘不是你該叫的。


    你若還是個男人,就不要出爾反爾,黏黏糊糊。


    你喜歡連夢晴,就該貫徹到底,從一而終。


    而不是在她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時候, 跑出來招惹其它女人。


    還是說,你的喜歡那麽廉價可笑,連夢晴意氣風發,策馬飛揚,笑龐如花的時候,你覺得她像磁石一樣吸引你。


    待她被拘到你身邊,舍去一身驕傲,變成了一個為了你,整日處心積慮算計人的神經病時,你又覺得她陌生可憎。


    而我,你一直看不上眼的名義上的妻子,隻因發現我的真實性情與你自以為是的樣子不同,你那顆喜歡獵奇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


    若果真如此,你會讓我感到惡心。


    沈至安,我和你不同,我不喜歡廉價的東西,也不會輕易改變立場。


    就比如我以前不喜歡你,現在不喜歡你,以後也不會喜歡你。


    有些東西一旦錯過,就永遠不可能再挽迴。


    你但凡還有半點男人的擔當,就趕緊放手,讓我們好聚好散。”雲秋染目冷如冰,看著他的目光充滿了嫌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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