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郊區,白雪初融,寬廣遼闊的平原上,一黑一白的高大駿馬馳騁著,有時是白馬領先,有時是黑馬超越,不過始終都在一定距離之間。


    許久,兩匹馬才慢慢減緩速度,馬背上兩人輕喘著氣,黑馬上頭的是個豔麗嬌俏的大眼女孩兒,騎著白馬的則是五官俊秀氣質清朗的年輕男子。


    “剛剛算是你輸啦,我的馬頭領先你肯定有一個拳頭的距離。”女孩笑著,語氣有些耍賴,說話時大大的眼睛眨呀眨,十分伶俐可愛。


    年輕男人不置可否,就隻是微微笑著。


    “咦!你瞧瞧那兒,有好多花。”大眼女孩兒就是雪蘭英公主,她興奮的指著前方。“咱們過去看!”


    她話還沒說完,就一溜煙策馬狂奔,留在原地的蘭泗貝勒搖搖頭,也用力一蹬馬肚,跟了過去。


    隻見前方小山坡上有著兩棵梅花,冷冬寒梅佇立在空曠郊區,微小粉嫩的花瓣長滿整株樹,那淡雅的粉紅色上麵沾著一些些潔淨白皙的雪片,又粉又白的,風一拂過,就隨之微微顫動,那脆弱卻固執的模樣,萬分惹人憐惜。


    蘭泗怔怔的看著,禁不住歎吟:“雪向梅花枝上堆,春從何處迴?”


    雪蘭英歪著頭,眨巴著大眼睛。“你在嚷些什麽啊?”


    “這是宋代女詞人吳淑姬的長相思。”蘭泗跟她解釋:“是一首迎春小詞。”


    不過詞句當中蘊含的是婉轉含蓄的心事,是一首極為細膩動人的作詞。


    “喔。”雪蘭英大眼睛溜溜的轉。“你念起來是挺好聽的,不過我全聽不懂,我對詩詞沒什麽興趣。”


    蘭泗笑著,沒說什麽。


    “對了,我們明天去參加豫親王府舉辦的聚會好嗎?聽說可以烤羊肉。”雪蘭英最喜歡這類活動了。


    “我明天開始連著好幾天都得忙,實在抽不出時間。”


    “禮部這麽忙啊?不能請假半天嗎?”她問。


    蘭泗啞然失笑,真覺得她果然心直口快,一派天真無邪不知世事。


    “怎能隨意不去呢?這不成的。”


    “哪有這樣的道理啊。”她有些不快。


    蘭泗瞧她一副大失所望的樣子,隻好想法子彌補。“或者你問問其他人,看看誰能陪你去。”


    “這樣啊。”雪蘭英歎了口氣又想了想。“那我找梅泌一起去好了。”


    “那太好了。”蘭泗點點頭。


    雪蘭英忽然從馬背上跳下來,一股腦兒的就躺在雪地裏。“好舒服啊,我最喜歡白雪了!”


    蘭泗看著,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遲疑半晌,確定自己真的不想跟著在雪地裏翻滾。


    想起那日在宮裏乍見雪蘭英,她的活潑外向確實讓他驚豔。雪蘭英喜歡騎馬打獵放風箏這些戶外活動,講起話又直爽且毫無心機,而她的那雙大眼睛總是笑著眨著,沒一刻安定下來。


    這些,全都有她的影子。


    雪蘭英無論外表或是個性,都和她太像了。


    蘭泗總以為自己喜歡的就是以前青梅竹馬的那個形象了;他總也以為,世上除了以前的那人以外,再無如此活潑好動、直話直說的大眼女孩兒了;也因此,那晚看見雪蘭英,就像心底那一處遺憾忽然被填補了起來,那一刻,的確讓他又驚又喜。


    之後連著好幾天,他們一起騎馬打獵放風箏,一起做盡了以前他陪著青梅竹馬戀人做過的事情。


    他以為自己會很感動,以為自己就像絕處逢生,但是,一天過一天,他卻發現,肯定是哪兒出錯了,看著雪蘭英跟那人如出一轍的模樣,他竟然沒有想象中那麽快樂。他可以笑著看雪蘭英的淘氣,但是,心情卻是如此平靜無波。


    “你還不下來!”雪蘭英嬌嗔抗議。“我一個人不好玩,你快下來啊,咱們來打雪仗。”


    什麽?蘭泗訝異地看著她,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一團雪球朝他臉飛了過來,他敏捷的側身閃開。


    “可惡!竟給你躲過了,再來一個!”雪蘭英笑著跳著,在雪地裏翻個筋鬥,又連扔兩個雪球。


    蘭泗無奈,這次假裝來不及躲,讓她打中他手臂,果然惹得雪蘭英咯咯巧笑。


    是他變了吧?好久以前的青梅竹馬戀人也曾這樣跟他玩,那時他倒是挺開心的,如今迴想起來,卻好像連很久以前那次,對方的笑臉他也幾乎記不清了。


    或許,他弄錯了,就算以前曾經深深愛過、深深追逐過,卻不代表他往後就是喜歡那樣的女子。


    是啊,就是這樣。


    駿馬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清瘦俊秀的年輕男子騎在馬上,看著在雪堆裏滾來滾去的俏麗女孩,全無加入打雪仗的念頭,女孩卻徑自玩得忘形,兩人互不相幹的模樣,形成雪地奇景。


    蘭泗仰起頭來看著朗朗晴空,再俯首看向滾雪球似的雪蘭英,嘴角揚起嘴,乍然一笑,不為別的,隻為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初荷沒想到母親會這般心急且惱怒,就在她決定要見麵的當天早上,母親不顧下人們的驚唿,竟然怒氣衝衝的硬闖進來。


    “小姐,夫人她……”麗兒驚慌的直奔初荷臥房。“夫人她來了,而且已經在大廳裏了。”


    初荷聽了,忍不住蹙眉。她剛剛才梳洗完畢,怎麽這就來了呢?


    “我馬上就過去。”她無聲歎了口氣。該來的總是要來,隻能硬著頭皮麵對。


    結果,她才走進大廳,就被拔尖的怒吼給嚇了一跳。


    “怎麽?你總算有空可以見我啦?我到還不知道這年頭見自己女兒還要排隊!”佟氏怒氣未消。“你以為迴來受到皇太後看重,就可以目中無人了嗎?”


    初荷大感頭痛。“額娘急著見我,是有什麽事要跟女兒說嗎?”


    “怎麽?我沒事不能見自己女兒嗎?這是誰訂下的規矩?”佟氏沒好氣。


    “既然沒事,那就喝點茶再走吧。”初荷朝麗兒示意。“沏一壺夫人愛喝的烏龍茶過來,還要一些點心。”


    初荷打定主意不主動開口問父親的事兒。


    佟氏壓根沒想到這個女兒竟然會一副沒事的樣子,完全不問娘家的近況,頓時暗自惱火,偏偏自己方才已說了“沒事不能來嗎?”這下子反而不知該怎麽開口了。


    “額娘喝點茶吧。”初荷替她倒茶。


    大廳頓時陷入一陣詭異的安靜,佟氏看她氣定神在的喝著茶,忽然一團火氣直衝腦門,碰的一聲重重將杯子放下。


    初荷知道她馬上就要發作。


    “你就這麽對娘家漠不關心?一點也不在意我們死活嗎?”佟氏怒問,幾乎是指著初荷的鼻子問罪。


    “額娘怎麽這麽說?”娘家難道就關心過她嗎?初荷真的不想再跟母親說下去。


    佟氏有些拉不下臉,扯扯嘴角。“我就跟你長話短說,總之你阿瑪近日鬧出點事情來,需要點銀兩救急,你願意借吧?你總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阿瑪被罷官吧?”


    額娘竟連開口跟她要錢都不把事情說清楚!


    “初荷畢竟是嫁出去的人了,想先知道家裏幾個哥哥商討過要怎麽解決嗎?”大難臨頭,不是應該把阿瑪買給哥哥的宅子賣了或抵押籌錢嗎?


    佟氏冷笑。“怎麽?聽起來你的意思是說嫁出去了,你跟咱們就不相幹了是嗎?”


    佟氏嫁為側室,總共生了一男一女,男的就是去年娶妻搬出去的次子,住的宅子是她當是纏著福大人買下的。


    這次福大人被點名還錢,當即要求次子把宅第賣了搬迴來,但佟氏在家裏哭天搶地,說老了隻能依賴兒子,偏偏兒子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福大人給她攪得實在吃不消,因此也就暫緩這項提議,改要求所有女眷拿出嫁妝首飾典當湊錢。


    可佟氏向來揮霍,身邊的積蓄早就都給兒子拿去添購家具了,哪裏拿得出什麽值錢的首飾,所以她更非要從初荷這兒弄點錢出來不可。


    “我沒說不理會,隻是要聽聽其他哥哥有什麽法子。”初荷看她神色不定,心知肚明其中定有問題。


    “這還能有什麽方法?你阿瑪就叫每房賣首飾湊點錢。”佟氏心不過情不願的說。


    “兩年前我出嫁時,簡親王給的聘禮呢?”那些東西此刻拿出來不是正好嗎?


    “那點錢哪裏夠啊!你二哥買房子時都讓他拿去添購家具了。”看初荷麵露訝異,佟氏連忙又解釋:“你二哥身為朝廷大官的兒子,家裏少不了有客人走動,要是沒個像樣的家具擺設,這還不讓人笑話嗎!”


    既然搬新家了,不就是要好好布置嗎?難不成要像初荷這樣搞得家裏冷冷清清、簡陋寒酸?


    佟氏都聽人說初荷把這兒弄得華麗豪氣,她上一次來的時候初荷才剛到北京,料想那時還沒整修,沒想到剛才在大廳一看,根本一樣值錢的東西都沒有,隻會放個什麽盆栽和不起眼的掛畫,真是好笑至極。


    “倘若阿瑪被貶,二哥就再也不是官家子弟了,還不如先把那座宅子賣了,如此一來,也免掉家裏其他人閑話。”初荷好聲好氣的勸著。


    “好啊,你這個沒良心的丫頭!”佟氏惱羞成怒,一張臉漲得通紅。


    “不想借錢給我就算了,倒是很會打你二哥的主意!我倒不知道你這幾年練得這麽伶牙俐齒,當初生你簡直是白生了!”


    她向來說話都是這樣的,隻不過以前在家裏時從沒人跟她講話,以至於沒人發現罷了。


    “額娘,雖然外傳我繼承簡親王的大筆遺產,但簡親王臨終前一再叮囑我,這些錢財隻是幫他看守,日後還是得用在他的後代子孫身上,因此這些財富不能視為我個人擁有,我也不能輕易動用。”隻除了這個宅子,簡親王言明是給她一個棲身之地,另外也給了她下半輩子該用的家用。


    “哪有這種道理!給你就是你的,我就不信你拿來急用會怎樣!你阿瑪都要被罷官了這還不急嗎?我看你分明就是隨意捏造來騙我!”


    “信或不信由額娘自己決定,總之我說的全是事實,沒有半分虛假。”初荷心情紛亂,氣惱自己親娘竟然從沒替她這個女兒盤算過就算了,竟連簡親王的遺產都想打主意。


    “好!你阿瑪要我湊錢,你二哥拿不出來,而你又眼睜睜看著不管,大家都是想逼死我才甘心是吧!要是早知道我這麽命苦,我就一刀往脖子上抹了還幹淨利落!”佟氏眼看著初荷是鐵了心不肯將簡親王遺產拿出來,頓時大哭特哭。“像你這種不肖女兒,還有臉去皇太後那兒走動嗎?我要讓人去說說你的不孝行徑!我看看還有誰理你!”


    初荷歎口氣。“皇太後從來不管這些事,額娘何必自討沒趣。”


    見佟氏哭得眼淚鼻涕全糊在臉上,初荷想了一會兒。“額娘在這兒等一下吧。”


    初荷迴到房裏,簡親王在世時送的首飾全包在一個方巾裏。


    “這是簡親王給的首飾,反正我也用不著,額娘有急用就拿去吧,這些賣了可以湊不少錢,就當是我們這房的心意。”初荷將包裹遞給佟氏。


    佟氏將方巾打開,看見裏麵全是些珍貴細致的項鏈手環戒指,頓時破涕為笑。“想不到簡親王這麽慷慨,這可全是好東西呢!”


    “我隻有這些,真的沒別了,下迴額娘再跟我要我也沒了,額娘還是勸二哥把家具還是宅子典當或抵押吧。”她不著痕跡的歎氣,是無奈,也摻雜著傷心難過。額娘壓根不問她過得可好,隻管鬧到她拿出首飾來才肯罷休。


    “行了!我這些拿出去讓其他房沒話可說。你不知道她們個個針對我,卻不說說自己。你大媽的女兒初蓮還不是三天兩頭跟娘家拿錢,竟然還敢說我!”佟氏將那包首飾包好,竟開始說其他人的閑話。


    初荷奇道:“初蓮不是嫁給端重親王府的大貝勒嗎?怎麽還需要迴來拿錢?”


    佟氏嘲諷一笑。“那丫頭嫁過去至今肚子都沒消息,人家去年年底納了個側室,聽說後來都沒再理初蓮。她啊,差不多是守活寡了吧。這次你阿瑪的事,你大娘跑去找女婿,想拜托親家幫忙求情,不然借點錢給咱們也成,哪知道去到王府等了大半天,嘿,人家不見就是不見,灰頭土臉的又迴來了。”


    竟有這樣的事!想起初蓮向來心高氣傲,如今受到夫婿冷落,肯定是一大打擊,想著,初荷不由得心下惻然。


    送走母親後,初荷心情低落,獨自坐在大廳裏看著水缸裏兩條金魚遊來遊去。


    蘭泗自從那日在雪地騎馬後,就再沒跟雪蘭英碰麵;除了禮部沒日沒夜的忙碌之外,他自己不再有想跟雪蘭英見麵的念頭也是一大因素。


    “貝勒爺。”小總管臨康進入書房,壓低聲音在蘭泗耳邊稟告事項。


    “好,你下去吧。”蘭泗拿筆正在作畫,畫的是那日雪地裏看見的梅花。


    想著方才小總管所言,說他今日外出采買時經過初荷府第,正巧撞見初荷的母親從裏頭走出來,看起來麵帶笑容,身上攢著一個包裹,閑適的坐進轎子裏去。


    初荷肯定是讓娘家人擾得不得安寧吧。


    蘭泗凝神提筆細細畫著淡雅粉色花瓣,腦海裏想著的卻是初荷被母親鬧得不得安寧的景況。


    “貝勒爺,可要用點桂花酒釀湯圓?”小總管過沒多久又迴來問。把清瘦的貝勒爺養胖點是他的職責之一,因此每天總要想方設法讓他多多進食。


    “桂花酒釀湯圓……元宵時吃的那個嗎?”飄著桂花香氣又帶著淡淡酒香,湯圓外皮咬起來軟中帶韌,入口香甜。


    小總管愣了一下,以前蘭泗貝勒從沒多問這些。“是啊,就是元宵節吃的。貝勒爺喜歡嗎?”


    喜歡。蘭泗想了一下。“別煮,幫我包起來。湯圓包好之後,把馬牽出來,我要帶出去。”


    什麽?小總管又是一愣。不過蘭泗貝勒從不說笑,因此他應了一聲,趕緊小跑步離開照辦。


    不過一刻鍾時間,蘭泗就輕裝打扮在大門等著。小總管才將白色駿馬牽來,他就翩然一躍坐上去,手上拎著湯圓,帶著微笑出門;小總管連忙也騎上馬跟在後頭,隻是他到此還搞不清楚貝勒爺這麽開心是要去哪兒。


    結果,白色駿馬翩翩來到初荷的府第。


    “貝勒爺您來啦。”麗兒一見貴客到,原本苦悶的一張臉勉強笑了一下。


    她會這麽煩心還不都是因為早上家裏被夫人搞得烏煙瘴氣!這一攪和,惹得小姐到現在都還一個人坐在大廳裏悶悶不樂,她當然也就高興不起來;不過,現在總算有人來解悶了。


    “你家小姐呢?”蘭泗利落跳下馬,整整衣服袖子。


    “在大廳裏。”麗兒忍不住又歎了口氣,垂下眼簾。


    “這你拿去廚房叫人煮,好了之後端過來。”蘭泗將手中湯圓遞過去,麗兒接過之後,垂著頭默默告退。


    蘭泗瞧她模樣,更加確定早上家裏肯定鬧得不甚愉快,頓時快步走進大廳。


    瞧見初荷一個人盯著水缸發愣,蘭泗慢慢踱到她身邊。


    “魚都讓你給看得不自在了。”


    聽到聲音初荷抬起頭來,接觸到蘭泗的目光後,她尷尬一笑。


    “我額娘……今早來過了。”初荷無聲的歎了口氣。“雖然你早一步提醒我,但還是很不愉快。”


    “她向你要錢了?”蘭泗坐到隔著茶幾的另一張椅子上。


    初荷點頭。“很不客氣呢。但我還是給了。”


    蘭泗略為抬眉。“既然給了,就別懊惱了,當做是孝敬老人家吧。”


    “我隻把以前老王爺給的首飾拿給她,其他的,不能給。”初荷悶悶的低著頭。


    “倘若她又來呢?”


    初荷堅定的搖頭。“我已經跟她表明了,隻此一次,沒能多給了。我要她下次就把二哥的宅子給賣掉湊錢。”


    “既然把話說清楚了,就別生悶氣。”雖然十分懷疑初荷的額娘會遵守,但蘭泗也隻能這麽勸著。


    “你怎麽來?怎麽有空?”


    “禮部好不容易昨兒個忙到一個段落,我也好趁機會喘口氣。”蘭泗笑著。


    “不用跟雪蘭英公主出去嗎?”初荷出於關心,輕聲問。


    蘭泗搖頭。聽到雪蘭英三字,有些不著痕跡的抬抬眉。“不用,湯圓煮好了,吃吧。”


    初荷仍想著早上的事,沒發覺蘭泗的反應,隻是當麗兒端來兩碗香氣四溢的湯圓時,她才從心事當中迴神,不解的看向蘭泗。


    “桂花酒釀湯圓。你瞧湯裏有著桂花,香味很淡雅,喝喝看。”蘭泗看著她喝了一口。“如何?”


    “這湯有著桂花獨有的花香,喝起來特別香。這碗裏顏色白中帶著嫩黃,格外清新。”初荷笑了,又喝了一口。


    “是吧,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這樣的東西。”他想起桂花清幽的香氣就想起初荷,知道她定會喜歡這般揉著花味的食物。


    “有勞你特地拿這個過來。”她有些羞赧。


    蘭泗怪罪的橫了她一眼。“說什麽傻子才說的話,我們是知己,我喜歡的東西,當然就想到你也會喜歡。”


    初荷笑著。是啊,她可是蘭泗貝勒的知己呢。


    兩人笑著吃著,一時間大廳裏飄著湯圓甜香的氣味。


    可惜氣氛卻被匆匆走進來的小總管給破壞。


    “貝勒爺!”臨康小跑步到蘭泗身邊,正想低聲往他耳邊稟報。


    蘭泗揮揮手。“有什麽事就說吧,初荷不是外人。”


    小總管愣住!貝勒爺向來行事小心謹慎,尤其在朝廷當官後更是步步為營,從沒哪次這麽不設防。


    “稟貝勒爺,”小總管硬著頭皮。“雪蘭英公主來了,正在大門口。”


    什麽?蘭泗差點湯匙都滑了。“她來做什麽?一個人嗎?”


    初荷也是極為詫異的看著小總管,怎麽今天人人都往她家跑?


    “稟貝勒爺,好像是梅泌主子帶來的,兩人正在門口吵呢。除他兩人,身邊沒其他人。”小總管極少看見蘭泗如此驚訝,不過還是得把話說完。“公主看起來不太高興,好像才哭過。”


    “梅泌是吃錯藥了嗎?竟把人帶來這兒鬧。”蘭泗蹙眉不悅。


    “趕快先讓他們進來吧,在門口哭鬧讓別人瞧見了不大好看。”初荷連忙跟蘭泗建議,蘭泗隻好點頭。


    “你要不要去院子瞧瞧?”初荷還沒說完,就見蘭泗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蘭泗蹙眉來到前院,就看見雪蘭英拉著梅泌正走進來,小臉果然猶有淚痕。


    “這是怎麽搞的?”蘭泗詫異的問著梅泌,隻見後者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一瞥見蘭泗就想轉身往迴走,卻被雪蘭英拉著不放。


    “你果然在這兒!”雪蘭英略顯稚氣的小臉一看見蘭泗就氣唿唿。


    “人家三番兩次約你出來玩兒,你老是說沒空沒空,怎麽卻有空來這兒?”


    這是搞什麽?蘭泗覺得一陣頭痛。“前幾日確實是忙公事,直到今天才沒進宮。”


    “那你怎麽有空來這兒?要不是我今天去王府找人,還不知道呢!幸好梅泌老實,才帶我來這兒找。”雪蘭英邊嚷嚷邊哭。


    蘭泗一聽,立刻瞪向梅泌。


    “拜托!別扯上我,是你自己說今天一定要見到大哥,我才想到可能在這兒的啊。大哥!我是被逼到沒辦法了,這丫頭在我那裏又吵又鬧的,我逼不得已的啊。”梅泌苦著臉哀嚎。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這幾天這隻小猴子纏著他也就算了,今天連大哥也惹了,看到初荷慢慢從大廳裏走出來,他知道這下子丟臉丟大了。


    “好了,別在這兒鬧,先都跟我出去。”蘭泗冷著臉,示意大家通通出去。


    蘭泗貝勒生氣了!小總管深知主子個性,這主子平日溫文有禮,但最氣惱有人不懂禮貌,此刻看他冷硬著一張臉,就知道他心裏不快。


    “我不要!”雪蘭英看到初荷之後,明顯怔住!看看她那副斯文秀氣的模樣,又看看蘭泗身上渾然天成的文氣,頓時大感委屈。“原來是這樣,我總算明白了。”


    “我都說了,別在這兒鬧!”蘭泗惱火,不料雪蘭英下一動作才讓他吃驚。


    雪蘭英奮力甩開梅泌,衝到蘭泗麵前,小手用力一揮,竟然打了蘭泗一巴掌,響亮的聲音讓在場所有人都傻住。


    “既然你不喜歡我,何不趁早講清楚?你這人真是差勁鬼!我恨死你了!”雪蘭英哇的放聲大哭,恨恨的跺腳之後,拉起梅泌的手。“咱們走!”


    “為什麽我也要一起?”梅泌哇哇大叫,卻被雪蘭英硬生生拖著走。


    喧鬧的院子忽然間整個安靜下來,蘭泗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竟有如此潑辣的公主!他從沒被女人打過,隻覺得臉頰熱辣一陣。


    “貝勒爺,你要不要緊?”小總管被雪蘭英的舉措驚出一身冷汗,看見蘭泗半邊臉泛紅,頓時尷尬。


    “沒事。”蘭泗沒好氣的揮揮手。


    “你不追出去瞧瞧嗎?”初荷有些擔心的看著外頭,剛才雪蘭英可哭得厲害,不理會好嗎?


    蘭泗搖搖頭。“算了,既沒那個心,追出去又有什麽好說。”


    沒那個心?初荷詫異,想問,但看蘭泗一臉無奈,忽然覺得既尷尬又滑稽,忍不住抿嘴偷笑。


    “看到我被打,你竟還笑得出來。”蘭泗雖然這麽說,但也忍不住笑了出來。“讓你見笑了,我今日還真是顏麵盡失。”


    初荷笑著搖頭,指著他被打的一邊臉。“也不算盡失,隻是有失去一邊而已。”


    蘭泗歎口氣,又想起這下子大概要鬧到皇太後那兒,更加無奈了。


    “你還是想想要怎麽跟老人家交代吧。”初荷當然也想到了這。


    蘭泗看著初荷,忽然覺得頭更痛了。


    雪蘭英拉著梅泌一股腦兒跑到郊外空曠之地。


    “你大哥好過分!不喜歡人家也不講清楚!”她原本已停止哭泣,說著說著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梅泌按按額頭。“別哭了,就算是他不對,你剛也打迴去了,哭幹嘛呢?”


    “人家以為他對我有幾分意思。那晚在皇太後那兒看戲,他不也隻跟我說笑嗎?可現在算什麽?他瞞著我跑去找別人,這不是讓我難堪嗎?”


    雪蘭英鼻頭一酸,又哭了起來。


    “我不是幫他說話,隻是,你們又還沒婚配,他去找別人也不算什麽吧?更何況初荷隻是他的紅粉知己而已。”梅泌小心翼翼的說著,還從懷裏掏出一塊手帕遞給她。“這是幹淨的,你拿去擦擦臉,哭成這樣醜死了。”


    本來臉蛋小小白白的還挺可愛,哭起來卻是又紅又皺成一團,看了讓人頭痛。


    “你敢說我醜?”雪蘭英掄起拳頭作勢要打,梅泌連忙閃開。


    “又要打人?你看你這臭脾氣,誰還敢跟你一起啊!”他火大的抓住她拳頭。


    雪蘭英頓時覺得羞赧,一跺腳,將拳頭收迴,發愣了一會兒,卻有忍不住抽抽鼻子,再次流下眼淚。“這下子怎麽辦?人人都以為蘭泗貝勒喜歡我,結果根本就不是這樣子。”


    梅泌看她紅著眼睛發愣的模樣,竟有幾分令人憐惜,不由得放軟語氣:“喂,你就真的那麽喜歡我大哥啊?”


    雪蘭英被他一問,也傻了,遲疑了好半晌。“我也不知道。隻是,聽皇太後說,那晚安排了好幾個女孩兒要給蘭泗貝勒挑選,那時候每個女孩看見蘭泗生得這般體麵好看、俊秀非凡,人人都很心動,結果,蘭泗隻跟我說話而已,你不知道她們有多嫉妒我。”


    梅泌一聽,打翻白眼。“搞什麽啊!你們這幫女孩子是把我大哥當什麽了?隻是長得好看就都想搶嗎?難道選老公隻挑外表就好嗎?”


    “不是這樣嗎?”她用梅泌的手帕擦擦眼睛。“那天晚上的確就是蘭泗最好看了啊,我當然也是喜歡最好的。”


    那天晚上他也在場啊,那些女孩兒時把他當岩石了嗎?梅泌橫了她一眼,沒啥好氣。“膚淺!簡直是膚淺!”


    “總之我就是傷心。”雪蘭英忽然又哭了起來。“要是被其他人知道蘭泗根本沒選上我,那叫我麵子往哪兒擺?”


    “你要是繼續這樣幼稚,往後也沒人會喜歡你!”梅泌用力點了一下她額頭。


    雪蘭英愣了一下,想到這次這麽沒麵子,又被梅泌說了沒人會喜歡,頓時難過起來,忍不住哇的一聲,撲在梅泌身上大哭。


    梅泌頭皮發麻,小心翼翼的輕拍她的腦袋。“我、我剛開玩笑的,你這麽活潑可愛,肯定有一大堆人喜歡你。好了,拜托別哭了。”


    “誰喜歡我?你說啊!說不出吧。”雪蘭英抬起頭來,哽咽著。


    梅泌看到近在自己鼻尖前沒幾寸的臉蛋,眼睛又大又亮,因為哭過而顯得無辜又可憐,就像一隻小鹿似的可愛,忍不住沒來由的開口:“我啊,我喜歡你。”


    雪蘭英顯然沒料到梅泌竟然這麽說,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抱著人家,臉還幾乎貼上去了,頓時臉頰耳朵都紅了起來,用力將梅泌推開。


    “誰要你喜歡了!”


    話還沒說完,就跺腳急忙跑開,留下梅泌愣愣的站在原地。


    梅泌撫著自己胸口,感覺到心跳快得就要蹦出來,耳朵脖子臉頰全都熱辣辣的,像是要燒了起來。


    黃曆上說今天屬雞的有桃花,不知道這樣算不算?


    果然就如蘭泗和初荷所預料的,隔天一大早,蘭泗就被皇太後召見。


    蘭泗放下手邊工作,無奈來到皇太後的院落,看見大廳上掛著他畫的“粉紅雙妹”,想起這兩年多以來為了自己大婚的事情,惹得幾個長輩失望,不禁長歎一口氣。


    “歎氣又有什麽用?”皇太後不甚高興的走了進來,也不看蘭泗,隻是揮揮手要他坐一旁。


    “聽我外孫說,雪蘭英昨晚迴家時,哭得兩隻眼睛都腫了,問她怎麽了她也不說,又問了一句是跟蘭泗吵架嗎?你可知道她說什麽嗎?”皇太後怒瞪他一眼。


    蘭泗苦笑。“大概是說永遠別提到我吧。”


    皇太後哼的一聲,走過來伸手用力點了一下他腦袋。“你倒是聰明。我知道你聰明,可怎麽最近老是做蠢事?”


    蘭泗默不作聲。


    “我問你,你到底對雪蘭英有沒有意思?”皇太後直截了當的問。


    蘭泗也不打算隱瞞。“是我不知好歹。”


    皇太後聽他這麽一說,也就一清二楚,卻不由得更加光火。


    “啊哈!我娘家的蒙古公主你也不要,你倒好,當作買菜似的揀來揀去嗎?我問你,你是不是脖子練硬了,想要拿刀子來試試?”


    蘭泗直搖頭。“我真的無意惹您生氣,隻是,也不敢瞞您。雪蘭英公主的確活潑可愛,但是我真的對她沒那樣的心思。”


    “你倒是很有骨氣。怎麽?以為自己這麽坦率很可取嗎?”皇太後仍是瞪著他,但看起來已經沒有剛才那麽惱怒了。“過年之前我就告訴你,橫豎你一定得挑一個婚配對象,你倒是說說,如果不是雪蘭英,那麽你到底想要跟誰成親?”


    蘭泗答不出來。他的反應似乎在皇太後預料之中,頓時讓老人家氣得用力拍桌子。


    “又答不上來!你在聖上麵前不是很會作事作文章嗎?怎麽每次問你你就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訴你吧。十天,我給你十天,十天後倘若你說不出對象來,那就聽憑我指婚,懂了嗎?”皇太後拉高音量,幾乎是用吼的,根本不容蘭泗迴話反駁。


    十天?蘭泗直到出了皇太後的大廳都還心神不寧。或許他就是個死心眼。人人都是父母婚配、媒妁之言,偏偏他以前認定了青梅竹馬,死心後卻又執著於追尋一種悸動;可惜,他在雪蘭英身上找不到那種感覺,或許他不該堅持,或許,壓根就沒有那樣的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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