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獵人與獵物


    “說吧,今天來找我是為了什麽事情。”


    蕭伏威喝了口茶水,將茶杯隨手放到一旁。


    “我可不相信你來我蘭陵蕭氏府邸隻是為了和我那侄女親熱。”


    方未寒:“……”


    他總感覺剛才這句話有些暗戳戳的諷刺,但具體是哪個詞他又說不出來。


    “郡候……”


    方未寒正欲開口,卻見蕭伏威抬了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別郡侯了,以後你就和小槿一樣,叫二叔就行。”


    蕭伏威簡短道。


    “……二叔?”


    方未寒心想自己還有一個親二叔可該怎麽辦?


    算了,那個是小二叔,這個是大的。


    希望方巡知道這件事情之後不會和蕭伏威打起來。


    “是這樣,二叔。”


    方未寒從善如流,拱了拱手。


    “有人要殺我。”


    他沉聲說道。


    “嗯?”


    蕭伏威那總是冷靜嚴肅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


    他濃眉皺起,手指節敲了敲桌子。


    “是誰要殺你?”


    “拜火神教。”


    方未寒迅速迴答。


    他把自己推斷出的消息和計劃原封不動地告訴了蕭伏威,但是隱去了溫折雪在其中的作用。


    玄重衛的首領閉著眼睛,像是在閉目養神。


    “消息可靠嗎?”


    蕭伏威淡淡問道。


    “可靠與否,這並不重要,不是嗎?”


    方未寒笑著反問。


    就算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可能性,蘭陵蕭氏也沒有道理不出手。


    隻要能夠除掉一個六轉強者,就是對於拜火神教勢力的沉重打擊。更何況這件事情事關自己的生死,蘭陵蕭氏肯定不會作壁上觀。


    蕭伏威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方未寒,倒也並沒有反駁他說的話。


    “伱說得對,確實不重要。”


    蕭伏威剛硬的臉上露出罕見的笑容。


    “我同意了。”


    “那就勞煩都指揮使大人帶隊跟我跑一趟了。”


    方未寒站起身來,拱手笑道。


    ……


    ……


    作為當今天下最大的都市,長明共三十六門,內城外城各十八。除此之外還有數十道水門不算入其中。


    城內百餘萬人口的生活更是全部依賴經由這三十六門運來的物資。


    外城十八門中,東西各開五門,南北各開四門。


    天街橫亙東西,天街對應的城門便是東西正門。


    而坐落於南宮太極殿的中軸線上的城門則是南北正門。


    長明外城南正門,雙橋門外,是連綿不絕的低矮住房,以土木結構居多,鮮有磚瓦作頂。


    由於長明城的人口的快速增長,原本綽綽有餘的內外城規劃在如今竟然也顯得有些捉襟見肘起來。


    沒錢購置長明城內住宅的人們便在外城之外又建立了一道郭城。相比於郭城,長明外城的治安都是好的。


    農民不會離開自己的耕地,佃戶要給地主打工,有正經活計的人不願意住在這三不管的地方。


    在這裏居住的,往往都是一些腳夫、苦力之流,上不得台麵的交易在這裏就像是家常便飯一樣。


    全天下的流水都匯聚在了長明,清水沉積在城內,而這裏留下的則是徹徹底底的汙泥。


    不甘心自己命運的年輕人想要去這座大城市碰碰運氣,然而當他們真的來到這座夢想中的城市之時,他們才發現自己連那輝煌威嚴的城門都進不去。


    城市的血脈從這些低矮房屋間穿過,無數奔行的馬車來來往往,車轆揚起的塵土宛如一道屏障,讓這外郭城無時無刻不籠罩在塵沙構成的黃昏之中。


    “老兄,咱家這茶好喝嗎?”


    戴著灰色氈帽的店家將粗瓷大碗放到了桌子上,那碗沿上還帶著偌大的缺口,就像是一個曆經風霜的豁牙老人。


    正在和他說話的是一個戴著鬥笠的看不清麵貌的人。


    他穿著一身破爛勁裝,褲腿上還沾著泥巴,那露出的腳踝黝黑而粗壯,透過肮髒的表麵,隱隱可以看見青筋與肌肉。


    “這郭城的一切都破破爛爛的,已經邁入暮年,似是已然半截埋在土裏。”


    這人接過老板遞來的茶水一飲而盡,舒適地歎了口氣。


    “但偏偏住在這裏的人還大都是年輕人,你說奇不奇怪?”


    這客官說的話曲裏拐彎的,導致店家並沒有聽懂這人前半句話是什麽意思。但是他聽懂了後半句。


    “年輕人嘛!都想著去長明城裏趕著趟幹點大事業,身上又沒幾個錢,就住在這破屋子裏了。”


    店家摘下小帽子,將它當做抹布一般墊在了一旁的茶壺柄上,用來隔熱。


    他端起滾燙的茶壺,再給眼前的客人滿上一碗濃茶。


    “這茶不錯。”


    那鬥笠人又一飲而盡,似乎根本感受不到這茶的溫度一樣。


    “用什麽泡的?怎麽有股瓜子的味道?”


    “這是咱家秘方,是我前兩年招待的一個穀渾人告訴我的。”


    那店家頗為自豪地說道。


    “不錯。”


    鬥笠人似是笑了下。


    沉重的馬蹄聲如悶雷卷地,從城門的方向由遠及近地傳來,雷聲越來越響。


    “看起來這又是有什麽大人物出行了。”


    店家感歎了一句。


    “嗬,這馬蹄聲沉悶如雷聲震地,絕非三河馬那種矮小馬類能夠發出的動靜,放眼整個大周,也隻有玄重衛的犀馬在奔跑的時候能發出這種動靜了。”


    鬥笠人平淡地解釋道。


    “哎呀呀!老兄行家啊!這都能聽出來?難不成……您是養馬的?”


    店家瞪大了眼睛嘖嘖讚歎,又為他添上了一杯茶水。


    “這杯算是我請的,就當我多嘴問題的報償了。”


    “哈,你這店家,問題還挺多……要不說天下會做生意的人都來長明了呢。”


    那鬥笠人有些好笑地搖搖頭。


    “我不是養馬的,隻是和玄重衛打的交道比較多罷了。”


    他的聲音沙啞而沉悶,如同老舊的輪胎互相摩擦。


    “那客官……”


    店家還想再問,卻聽得旁邊桌子拍得震天響,還伴隨著有人喧嘩聒噪的爭吵聲。


    “你他媽放屁!要我說,天闕白袍就是這世界上最能打的,”


    一人揪住了另外一人的衣領,臉紅脖子粗地吼道。


    他年紀不大,體格強壯,似乎是喝醉了酒,正在跟人爭論著什麽東西。


    “嗬,天闕白袍?他們算個屁!”


    被他揪著的那人一把將他推開,不屑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一群皇帝的狗罷了,真以為出了自家後院就能挑戰天下英雄了?”


    “蕭將軍的武學修為獨步天下,甚至都能和範陽盧氏的老族長打個不分高低,你能再說出來一個比他更強的?”


    “嗬,這有何不可?”


    那人整了整衣領,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大串名號便是從他的嘴中說了出來。


    “‘三寸刀’時賢,一手短刃出神入化,曾經刺殺過車遲國的國王,當今天下當之無愧的刺客宗師。那蕭伏威可比得上他?”


    “‘天南巨象’祝占城,力能扛鼎,一拳徒手可碎三丈巨石,號稱大周力氣最大的人,那蕭伏威何德何能比得上他?”


    周圍看熱鬧的人紛紛叫好。


    鬥笠客和店家也是被勾起了興趣,認真聽著兩人的對話。


    修煉對於大周眾人來說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而眾多高階修士的戰力關係一直是眾人繞不開的話題。


    言語鬥蛐蛐,社交軟件pvp,娛樂匱乏的年代大家都喜歡幹這個。


    聽著他嘰裏咕嚕一連串說這麽多話,長得更壯實的那人一時之間被這人唬住了。


    他一時之間憋得麵紅耳赤,不知道怎麽在言語上迴擊這人說的話。


    “你說的這些都不算……他們又沒有和蕭將軍打過,怎麽能知道誰勝誰負?”


    “行啊,那我說個和蕭伏威打過的。”


    他冷笑一聲,繼續說道。


    “‘碎神鐧’陳鈺先,玄重衛原來的副都指揮使,揮舞鐵鐧如同戰神下凡,平常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後來因為通敵叛國,密謀暗害帝國官員被下令逮捕。”


    “這位可是和蕭伏威打過的,結果呢?蕭伏威鏖戰許久之後沒打過他,讓人家給跑了,你說搞笑不?都指揮使沒打過副都指揮使,要我說啊,這玄重衛的頭頭,還是讓這位陳大人來當更好一點。”


    “這還不算完,還有更搞笑的。那陳鈺先潛逃出長明城後便上了玄重衛通緝令,這號稱耳目遍布天下的玄重衛一直搜捕了人家足足十年!到現在還沒抓住。”


    “這就是你說的天下無敵的蕭伏威?”


    他斜眼看著眼前臉色蒼白的壯實漢子,滿臉不屑。


    “你……”


    那壯實漢字急火攻心,直接一拳擂在了他的臉上。


    圍觀眾人見情況馬上不可收拾,紛紛上前開始勸架。


    “哎呀,怎麽這小子說不過還打人呢。真是輸不起啊。”


    店家看得痛心疾首。


    “哈哈哈哈,倒是有意思。”


    鬥笠客沙啞地笑了幾聲。


    “同樣是麵對爭端,有人喜歡動口,有人喜歡動手。動口的人總覺得動手的人粗俗,很不理解他們的行為。可是要我說啊,這是他們沒有經曆過那種無論如何動口都無法解決的局麵。”


    “未經百般惡,莫勸他人善。能動手的,還是不要費那個嘴皮子了。”


    “客官你這麽說……”


    店家愣了一下,也是爽朗大笑起來。


    “倒也是!君子動口不動手,咱們小老百姓的,又不是什麽君子。”


    “這大周哪裏還有什麽君子……”


    鬥笠客搖搖頭,又瞥了他一眼。


    “你這店家倒是越來越合我心意了。”


    他從懷中摸索出一塊碎銀子,也不掂量,就這麽直接扔到了桌子上。


    “拿去吧,多的就當是看在剛才那倆小夥子逗樂的份上。”


    “唉,客官,這太多了……”


    店家驚喜之餘又有些為難。


    平常他這茶攤都是收幾文幾文的銅錢,哪裏能用得著銀子?


    馬蹄聲越來越近,幾乎已經來到了茶攤麵前。


    “沒事,你收著就行。另外給你個建議。”


    鬥笠客將大碗中茶一飲而盡,抹了把嘴。


    他站起身來,攏了攏自己的鬥笠,將自己的臉隱藏在帽簷下的陰影之中。


    店家隻看到了他那銳利如鷹的雙目,以及臉側一道長長的刀疤。


    “明天若是有人問你今天發生的情況,你如實迴答便可,千萬不要有一絲絲的隱瞞。剛才那倆小子提到了玄重衛和蕭伏威,相信很快就會有人找上來了。”


    “玄重衛……最恨對他們撒謊的人。”


    店家聽聞此言,也是嚴肅了表情。


    “多謝客官提醒,咱家記住了。”


    他感激地說道。


    “嗯,有緣再見。”


    鬥笠客揮了揮手,身形緩緩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他轉身的刹那,一柄約莫五尺長的四棱棍狀物體從他的腰側凸出,似乎是他一直掛在腰側的兵器。


    “看著也不像是刀劍啊……”


    店家常年經營這家茶攤,自長明南門來來往往進出的人多了去了,店家也見過許多的江湖俠客,辨認刀劍的眼力還是有的。


    他一眼就看出來這人的兵器有些冷門。


    沒有彎曲弧度,不像是刀。四四方方如棍子,倒也不像是劍。


    說它是棍子,又有些太短。


    倒是有些像……一把鐧?


    鐧?


    旁邊的眾人還在扭打,嚷嚷聲幾乎要把這草皮房頂掀翻。


    無視周遭的吵鬧,店家突然想到了什麽。


    他這家茶攤的位置正處於進出雙橋門的必經之路,由於地理位置優越的原因,自然是能接收到很多零零碎碎的消息。


    店家自然也看過玄重衛的通緝令。


    他記得……那位“碎神鐧”陳鈺先的臉上,似乎就有一道刀疤。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


    ……


    鬥笠客離開茶攤之後,身體便化作一道黑影,幾個閃轉騰挪便瞬間遠離了人聲鼎沸的郭城,轉而來到了更靠南的農田區域。


    他站在一處偏遠的小土坡上,遠遠地看著官道上奔騰的馬隊帶起的黃沙。


    黃沙伴隨著馬蹄聲一同飛揚在寂靜農田的上空,驚散了夏日蒸騰的暑氣。


    “真他媽熱……”


    鬥笠客扯了扯自己的鬥笠,暗罵了一聲。


    柴薪剛剛給自己傳信,自己要刺殺的目標,廣陵王方未寒帶著一隊玄重衛的騎兵正在向南奔行,馬上就要出雙橋門,看樣子是要出城。


    這就是自己的機會了。


    “廣陵王方未寒……可惜了……”


    可惜自己還挺喜歡他的,不過他今天注定是要死在這裏。


    鬥笠客拿出自己的鐵鐧,鐵鐧上蓄積著磅礴而沉重的血氣。


    他瞄準了遠處的馬隊,找到了自己的那個錦袍目標。


    隻要鐵鐧離手擲出,這蘊含暴烈血氣的一擊連三丈深的石頭都能貫穿,四轉的方未寒絕無可能擋下來這一擊。


    蓄積完成,他眯起眼睛,正準備出手。


    “嗯?”


    他突然停下了動作,驚疑不定地看著方未寒身側的另外一人。


    身形高大,玄甲金紋,背係墨色披風,腰間長刀寬刃無鞘,雪亮劍鋒折射金色陽光。


    “蕭伏威?!”


    鬥笠客瞬間收斂了血氣。


    “草他媽的,他怎麽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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