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似乎全世界的狐狸都雲集到了這裏。它們是由數萬淘金漢的血肉之軀從四麵八方引誘來的,引誘來吞噬他們的女人,因為他們孤獨的鬼魂需要親人的陪伴。為了陰間的破鏡重圓,狐狸根據老天爺的意誌天使般慈悲地履行著它們的義務。


    一個女人跑不動了,頹然倒地。幾十隻狐狸圍著她翩翩起舞。她的漂亮感動了它們,讓她多活幾分鍾,多在極度驚恐中顫慄幾下,便是它們對她的由衷讚美。咚咚咚咚,腳步聲如同石碾滾過,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從那邊跑來,那邊是他藏身的密林。狐狸們重新編織著隊形,舞蹈著閃開,轉瞬散去。一會,這些狡獪陰險又美麗動人的畜生開始集體放屁,臊臭瀰漫著,濃烈無比,嗆得絡腮鬍子頓時感到腦袋上像頂了十萬兩金子,一個跟頭栽了下去,正好栽到女人身上。她是閉著眼的,牙齒疾驟地咯咯敲打,兩腿雙臂亂蹬亂揮,腦海中狐狸正呲出利牙在她抖顫的雙乳上來迴切割。她的腳蹬住了他的下身,她的拳頭好幾次捶在他的腦門上。他倏然輕鬆了許多。


    「起來!」他推推她,自已先站起。


    她睜開眼。


    他望望放完臭屁後得意洋洋遠去的狐狸,又道:「起來,跟我走。」


    女人直起腰,餘悸未消地四下看看,腿一蜷,先是雙膝撐地,之後就立到了他麵前。他色迷迷地端詳她。她低下了頭。他朝密林走去。她猛抬頭,腳步下意識地跟上了他。在狐狸和男人之間她選擇了後者。


    遠方有了爆炸聲,轟擊著沉思在溽暑中的荒原。煙塵恣情地漫上半空,塗髒了澄澈的瓦藍,半邊天的灰黃,半邊天的空濛,製造著一個荒涼的謎。絡腮鬍子停下,眺望了一會,吐出一句讓女人震驚的話:「日女人日出響聲來了。」他迴身攥住女人的胳膊,朝煙塵騰起的地方走去。


    張不三看到楊急兒身邊有個女人,才沒有將炸彈扔過去。炸彈是自製的,在酒瓶裏灌滿炸藥,插進雷管和導火索,用火柴點燃後扔出去讓滿荒原逞兇的狐狸血肉橫飛。他身後不遠處是受到他保護的幾百個女人。在那一片黑色的穿流不息的眼光前,他英雄般地顯示著一個男人的威力。


    「你來了?」


    「炸狐狸!」


    「還想捧大金子?」


    「炸狐狸!」張不三把每個字都咬得清脆悅耳,想讓對方明白在他眼裏那一圈濃密曲卷的絡腮鬍子如同半截最動人的狐狸尾巴。而他來金場的目的就是為了讓那些預示著災難和吞食了驢妹子的畜生去做亡骨的陪葬。


    「炸不得。」


    「你是狐狸下的娃娃?管毬的事情多。」


    楊急兒丟開那女人,擺出一副挑釁的架勢:「你要是再炸,我剝你的皮。」


    「那就剝吧,反正我已經炸了。」


    楊急兒袖筒一張,一把尖刀就握在了手中。張不三朝後一跳,就勢滾倒在地,尖刀嗖地從他頭頂掠過。楊急兒見沒刺著,便撲過去用身子壓住他,一拳打在他的太陽穴上。張不三恍然記起去年他和楊急兒相約在古金場重逢的事情來,又恍然覺得楊急兒的出現意味著一切恩恩怨怨的了結。他頭一歪,說:「老哥,我聽你的。」


    楊急兒又給了他一拳,這才站起,蠻橫地拉著那女人朝迴走。前麵是密林,穿過密林就是積靈河,沿河行走不遠就是積靈川。


    這夜,所有稽留荒原的人再次住進了積靈川,清晨薄霧時分,一個豐滿端秀的女人從原是金場管理所的那間房子出來,鑽進杉木林解手。一個黑影從房背後鬼頭鬼腦地繞到門口,側身溜了進去。楊急兒還在睡覺,朦朦朧朧覺得有人在掀被子,以為是女人解手迴來了,翻了一下身,將粗壯的胳膊搭過來,一下沒搭著,就糊裏糊塗說:「尕肉兒,過來。」張不三趕緊縮到炕沿下,靜等片刻,聽楊急兒又打出了輕微的鼾息,手便探進被窩,將一個拳頭大的用麻繩紮緊的布包放在了他的大腿下麵。布包上連著一根導火索,長長地拖向門外。張不三躡手躡腳出來,在門口劃著名火柴點燃了導火索。噗噗噗的聲音按照張不三的願望歡快地朝前竄去。張不三關好門,直奔杉木林。那女人白生生的屁股還撅著,一見他,慌裏慌張提著褲子站起,褲帶還沒係好,就被他拉轉了身子。


    「走,別迴房去。」


    女人不聽他的,想迴去。他攥緊她的胳膊使勁朝前拉。


    「你不想出金場?跟我走。」


    女人還是不願意,腳在地上粘得更牢。這時轟然一聲巨響,整個荒原醒了。


    「他要不是個畜生,我也沒有這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你知道麽?我這是最後一次害人!」他沖女人吼起來。女人莫名其妙,但身子卻隨著他的拽拉移動了。


    女人在張不三的百般照顧下走出了唐古特大峽。張不三沒有動她一指頭。「一個好人,就是臉麵醜了些。」女人這樣想著就跟他來到了圍子村。


    她結婚兩個月後丈夫就去了金場,肚裏沒小的,膝下沒大的。娘家婆家雖然都有老人,但也不會讓她牽腸掛肚。在婆家她是殿後的老三媳婦,在娘家她是六姊妹中的一個。娘家父母養育了她卻不疼她,婆家父母怪她俊秀,去井台上挑水婆婆也要跟著。現在好了,跟了張不三一切就擺脫了。女人一到嫁人的年齡就等於在重新尋找親人。過去的親人不親了,找到的親人又死了。死了再尋找,沒有別的選擇。她安下心來打算跟張不三過。而對張不三來說,這女人雖不似驢妹子苗條白嫩,但也豐滿端秀得讓人心痛。他可心可意,往日的奇情異想、兇狠殘忍一概抹去,溫存寬厚地待她,安分守已地過日子。他想,自己後半輩子大概就要這樣平平穩穩地度過了。他用全部精力務勞自己的承包地和家裏家外的一切瑣事。女人的笑臉如同金子成了他最好的安慰。晚上,女人袒露著全部天性報答他帶給她的幸福。他徹夜滿懷抱著她,有時動作,有時平靜,有時想著驢妹子,有時不想。第二年,女人給他生下一個小雞雞格外招人愛的娃娃。長勢喜人,不到一歲,就可以不甚清晰地叫阿大阿媽了。閑時,張不三最喜歡讓兒子騎在自己的脖子上,感受兒子肉乎乎、軟綿綿的雞雞所造成的那種特殊的溫熱和滿足。他希望兒子撒尿,覺得一脬尿就是一股暖流,會順著他的脖頸流下去滋潤滿身沃土一樣的皮膚。一旦撒尿,女人就會將兒子抱過去,拿一條手巾擦他的脖子,擦他的脊背,手在衣服下麵柔情地滑動,那又是一種沁人心脾的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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