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楣,倒楣,真是有夠倒楣的。”


    連連喊了好幾聲倒楣透頂的花忠世,因為手氣不順,賭了好幾把,還不見迴本。


    “伯母說……說要您迴家吃飯。”


    來喚的孩子已經十七、八歲,因為天氣寒冷,穿著布料極差的衣物,整個身體縮成一團,孱弱的樣子不似該年紀會有的體格。他久喚許多次,花忠世都置之不理,他隻好雙眼含淚等著,也不敢迴去花府。


    若是沒把花忠世叫迴家去,伯母的打罵還更嚴苛,伯父頂多就是口頭亂罵,但是伯母有時脾氣上來,拿了身旁的東西就對著他打。


    花忠世賭輸就已經夠煩了,看他還紅著一雙眼睛來,不由得罵道:“哭什麽哭,楣氣都被你帶來了,每次你一來,就是帶輸氣過來,害我一見你就輸。”


    “花老爺,這不是你侄子嗎?罵得這麽難聽。”旁人聽了,發了聲,自家的侄子被他這麽惡罵,若不是沒有爹娘出頭,豈容他這般亂罵。


    一聽侄子兩字,花忠世什麽難聽的話都出來了。“什麽侄子,老子才沒那麽倒楣,這小子在娘胎裏就克死了他老爹,出生又克死了他娘,要不是我花大善人給他口飯吃,他老早就該出去流浪了。”


    “這孩子眉清目秀的,倒是長得不錯。”


    “不錯有個屁用,他若是女的,還能去賺點嫁妝,卻是男的,且膽小懦弱,一見他就煩。每天都哭啊哭的,把我花家都哭倒楣了,田不是荒了,就是作大水衝走了,要不就是吃食花費多,得賣了地填他那張嘴,你說我養了他倒不倒楣?”反正任何倒楣事,都怪在孩子頭上。


    花忠世又碎碎念了一堆,花家向來小有家產,隻是他跟他妻子都愛賭,加上這幾年家裏多了花樂歌的開支,銀子都是幾百兩的出去,從來也沒見銀子贏迴來過。這孩子的父母雙亡,更加深他的偏見,認為都是孩子克死的。


    “要不,你喜歡的話,這孩子給你抵個十兩欠銀如何?”見來人打量花樂歌,花忠世還以為他想要花樂歌。


    花樂歌害怕得發抖,那中年男子雖瞧這瘦皮猴似的花樂歌有幾分姿色,但是他渾身髒臭,又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隻能算是中上姿色吧,再加上花忠世之前渲染這個孩子有多會克人,誰還敢要這災星在身邊。


    “你別開玩笑了!這孩子看起來要力氣沒力氣的樣兒,真要是來我家,隻怕我還得給他吃穿費用,這十兩準拿不迴來,我再怎麽傻也不會要的。”


    花忠世一聽他那麽說,恨得牙癢癢的,劈頭就拿起牌向花樂歌砸去,連十兩銀子也不值的廢物,要來幹嘛。


    “要你這沒用的克星在身邊幹什麽!連十兩銀子也賣不了!從小照顧你的花費都超過十兩了,而且一看到你就越賭越輸,還讓人家看笑話。老子迴家去,不賭了!”


    花樂歌含著眼淚,不敢迴嘴,一路跟著伯父迴家。花家這幾年越來越敗落,盡管兩人生了一女,年紀比花樂歌小兩歲,也是適婚年齡了,但是他們花家臭名遠播,知道的人哪敢來結這種親家。


    花忠世的老婆林雲娘在家裏等久了,見他一迴來,立刻潑婦罵街,發了一頓脾氣。花忠世受了氣,不敢迴嘴,轉而對著花樂歌又是一陣臭罵。


    隻是這幾年日子不好過,沒幾天就有討債的踏上門,他們正想尋個出路把女兒花嬌兒給嫁出去,但是花嬌兒長相不佳,再加上他們疼得無法無天,所以一直沒人來求親。


    林雲娘請來這附近最黑心的媒婆商討這件親事。那媒婆眉奸眼詐,本姓黑,曾吃虧上當的人,都在背後罵她是名副其實的黑媒婆。


    “黑媒婆,你就行行好,幫我們找個大戶人家,隻要事情成了,這該包的大禮……”


    黑媒婆邊吃果子,眼睛邊瞧著林雲娘、花忠世說:“不是我不幫忙,而是……大戶人家的少爺,要一看喜歡的,就是要美色啊,說起你家的嬌兒什麽都行,就是少了那麽點美色。”


    “就算我們求你了!這紅包禮我們加倍給,你也知道我們花家自從養了那個克父克母的災星後,就什麽都不順,若沒靠女兒保障我們下半輩子,那我們兩老以後怎麽辦啊?”


    講起花樂歌,林雲娘、花忠世一人一句又把花家的沒落怪到他頭上去,那黑媒婆遲疑了一下。


    “噯,我記得你家的弟弟英俊過人,弟媳也是個天香國色的美人啊。”


    “人都死了,多美多俊也抵不了錢。”俊、美能當飯吃嗎?還留個小雜種在他身邊,耗他們的糧食。


    “不知你說那個小災星長相怎麽樣?”


    林雲娘也記不清了,這孩子就在家裏打雜,他們見他就煩,給他點剩菜剩飯吃已經是最大的容忍,當然更不許他用家裏的井水把自己梳洗一番,這水多珍貴!哪能用在他這種下賤人身上。


    “記不清了,記得他小時還挺可愛的,帶了出去……”


    林雲娘臉色難看的不想再說下去。她向來不喜歡花樂歌,原因是小時候帶了出去,花嬌兒穿金戴銀的,人人眼裏卻直誇穿著洗白粗布衣裳的花樂歌可愛漂亮,這可犯了她的大忌。此後,花樂歌連洗白的粗布衣裳都沒得穿了。


    “若是這孩子長得漂亮,要偷天換日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們得配合配合,先把那孩子洗幹淨,送到我麵前好看個清楚,才能確定這事能不能成。”


    林雲娘低頭聽了黑媒婆的計劃,越聽越眉開眼笑,花忠世本來還滿懷疑問,一聽這黑媒婆竟能想出這麽妙的計謀,馬上就拍掌大唿:“好,這計謀好。”


    花樂歌莫名其妙被拖進浴桶裏,渾身洗得雪白,再給他穿件好點的衣服,等他一走出來,連花忠世都傻了。


    花樂歌膚白如雪,黑色的長發還淌著水滴,但是那豐姿綽約的姿態怎麽形容得盡,可是比自家女兒花嬌兒還要美個一萬倍。


    黑媒婆大叫了聲,“這個美人兒若是女的,包準你們賺進千金萬兩,隻可惜是個男兒漢。”


    反正要嫁的是花嬌兒,也不是不能安排,隻是得先設個圈套讓人跳下。


    “隻要你們全聽我的,包準這親事一定成。”下麵才是她心裏的話,“但是紅包要三倍,對方可是有點銀兩的富家少爺呢,要瞞過他得先安排安排。”


    “三倍?”


    花忠世、林雲娘叫了出來,這黑媒婆也太黑心了吧,加倍給就已經比一般行情還要好了,黑媒婆哼了聲,“你們嫌多嗎?這位少爺的身分有多特殊,你們知曉嗎?”


    花忠世搖頭,黑媒婆道:“這少爺家裏積福,所以家財不少。你們聽過石延仙吧?”


    石延仙這名字一出來,花忠世立刻渾身顫抖,雙眼發亮道:“要嫁給石延仙嗎?他可是天下首富!紅包別說三倍,四倍我都給。”


    黑媒婆唾了聲,“您老想得美耶,石延仙是何等人物,家裏的寵妾孌童住滿了大院子,他缺女人嗎?還要成親嗎?就算石家家中選嬌妾,也是一關關選上去的,假若不是貨真價實,是不可能近得了石延仙的身子;就算美豔無匹,石延仙少爺也沒看在眼裏,況且以嬌兒的樣子,您老死心吧。”


    “說來說去,不是石延仙,卻要我們給三倍銀兩,你也太黑心了吧!”


    黑媒婆說得有條有理,“不是石延仙沒錯,但是這少爺跟石延仙有遠房的關係,嫁進了這少爺家裏,等於後麵還有個石延仙當靠山,你覺得會差嗎?”


    “這……這倒也沒錯,好,就給三倍,但要事成後才給。”一聽這石延仙的名字,任何人都想高攀。


    黑媒婆很有信心的說:“放心吧,隻要我黑媒婆出手,從來沒有失手過的。”


    ******


    花樂歌被帶去一間大房間,然後又給他添置好幾件上等衣服,林雲娘臨走前對他耳提麵命好幾次該見機行事,然而他膽子小,對方還未到,他就已經畏懼得渾身發抖。


    曾修名一身極好的布料,襯得他玉樹臨風、顧盼自得,花樂歌哪曾見過這麽風雅的少年公子!他僵硬得渾身僵直,在他住的小城鎮裏,從來不曾看過如此好看的少年公子,刹那間,他竟有那種對方好像是仙人降臨凡世的感覺。


    “花嬌兒的堂兄嗎?”曾修名客氣問道。


    “是。”發覺自己看對方看得呆了,花樂歌急忙應答,還照著伯母交待的話說了一遍。


    “我叫花樂歌,因為父母早逝,自小生長在伯父、伯母家,有媒婆特地為堂妹嬌兒求親,伯父、伯母不放心,要我先來看看對方的人品。”


    他這段話已經背了好幾次,因為不識字,還被伯母一字一字的教著背。對方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柔聲道:“花嬌兒也長得像你這般美麗嗎?”


    花樂歌一聽,心全都亂成一團,從未有人稱讚他好看,在花家總是像野狗般苟延殘喘的活著,除了打罵之外,就是夜半在柴房裏偷偷哭泣,從沒有人這麽坦白的讚美他好看。


    他羞紅了臉,忽然覺得眼前的曾修名是全世間第一好人,也是全世間最英俊的男人。


    “花嬌兒長得比我更美……”他逐一背出林雲娘要他背的話,之前若是背得不好,林雲娘就會用小木棍打他的手心,硬逼他背出來,現在已經背得很流暢了。


    “是嗎?我難以想像有比你更美的人。”


    花樂歌迷醉在對方的笑顏下,之後就像個傻子一樣,呆呆的聽曾修名講話。曾修名對他態度和藹、舉止有禮,自己哪曾這樣被人好聲好氣的對待過。


    之後,他的心情就時常起伏不定,若是伯母要他去跟曾修名見麵,他的心就雀躍不已;若是一天不見曾修名,他就感到悲傷難過,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到了最後,重頭戲就是他扮成女的,隔著一層紗巾跟曾修名相親。親事很快就成了,他卻心好空虛,他多想跟曾修名講,跟他相親的是自己,不是花嬌兒,可是這些話要怎麽講,這樣曾修名也會知道是他騙了他。


    親事一成,黑媒婆又跟花忠世、林雲娘咬耳朵。原來是怕他長久待在花家,恐怕泄了口風,反倒誤了這場好不容易才成的親事,便要把他趕走。


    花忠世、林雲娘拿了些碎銀,要他離開花家,他跪著哭泣懇求,不是他還眷戀著花家,而是若不留在花家,他怎麽有機會見到曾修名。


    花忠世依舊罵聲連天的把他趕出花家大門。


    “夠了,養了你這麽多年,你娘也說照顧你到成年就好,你就快些出去,別壞了這門親事,走、走、走!”


    像趕流浪狗般,花忠世大門一關,任他哭泣懇求一天,花忠世也沒再開門,他死心的想去找曾修名幫忙,越過了好幾個城鎮,終於找到曾修名的府邸。


    曾修名莫測高深的看著粗布衣裳的他,花樂歌一見到他,就像見到至親的親人一樣,忍不住哭了出來。“修名,我被家裏趕了出來。”


    “我已經聽嶽母講過了,你不顧花家對你的恩惠,竟變賣花家的袓產,還四處狎妓玩樂,連嬌兒都險遭你的毒手,若不是花家將你趕出來,隻怕你還會做出更壞的事情來。”


    這些罪惡滔天的事,讓花樂歌連連搖頭,他們怎麽把他講得這麽壞,這麽不堪。


    “不是……不是,我沒有。”


    “嶽父說人證物證俱在,念在以前見麵算還愉快,我不想計較什麽,這些碎銀給你,你走吧。”


    “我……我該怎麽說你才會相信我?”他走投無路,又不認得任何人,這裏是他唯一的生路。


    “我不會相信你的,難不成我未來的娘子花嬌兒寫信來泣訴的這些事情會是假的?”


    花樂歌哭了出來,曾修名看他的眼神,也像看著最低賤的東西般,他無法忍受曾修名這樣看他。


    “別這樣,修名,我才是你喜歡的花嬌兒……”


    他將深藏在心底的秘密給說了出來,卻讓曾修名勃然大怒道:“你竟然敢汙辱驕兒,你以為我連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嗎?給我滾!下次在見到你,我就叫下人給你一頓痛打。”


    花樂歌被趕出曾家,既沒有一技之長,也沒有認是的人在這個城鎮,要再迴到自己住的地方,也不夠盤纏,於是他選擇在這裏落腳,曾修名在哪,他就去哪。


    最後曾修名煩不勝煩,對著他當眾破口大罵,他每次一迴到自己落腳的破廟,就是不斷的哭泣,絕望一再打擊著自己。


    銀兩漸漸用盡,他開始典當自己的衣服,懷著天真的幻想,總認為曾修名一定會知道他就是真正的花嬌兒,而曾修名那麽喜歡花嬌兒,也代表著曾修名總有一日會了解這一切隻是個騙局。


    在城鎮上最盛大的觀音壽誕即將來到之前,他盡力將身上那又髒又舊的粗布衣裳打理幹淨,梳整好雜亂的發絲,準備在那日,以最美的樣貌見曾修名一麵。


    ******


    這個壽誕辦得規模之大,花樂歌從未見過,有人裝扮得漂漂亮亮在街上遊逛,也有人將臉塗抹得怪裏怪氣的走在人群裏。信眾點燃薰香味直達天際,附近的名士鄉紳都請了有名的戲班子演戲。


    花樂歌不知道石延仙是誰,但就他請的戲班子最好看,而且前麵人山人海、擠滿了看戲的百姓:曾修名也請了一個戲班子酬神,但規模不如石延仙那麽大。


    他等了許久,曾修名終於出現,身邊還有幾個人相陪。他俊朗的笑容,深深牽動著花樂歌,努力穿越重重人群,終於來到曾修名的麵前。曾修名一見到他,臉色乍變。


    這無恥的男人再三糾纏自己究竟是想要什麽?他實在不懂,竟然還說花嬌兒就是他!那無恥的謊言,每次讓他想起來就生氣。他自是聰明絕倫,豈會連自己的未婚妻是男是女都稿不清處!


    “你到底想要幹什麽?”曾修名疾言厲色問道。


    花樂歌皺著一張小臉,眼底泛著水光。“我……我……”


    他還沒說話,眼淚就像要決堤般。曾修名幾位朋友好奇的看著這情況,嘴碎的已經先笑了出來。


    “修名,人家愛上你了,所以特地來此等你。”


    花樂歌心底的話被說了出來,頓時羞得滿臉通紅,嬌羞之態讓眾人倒抽口氣。那人嘿嘿兩聲,意雙眼經已經瞟向花樂歌的身上說:“修名,你好大的豔福。”


    曾修名臉色更陰沉,豈容他人胡亂造謠。“別再胡說八道了,這男人根本就跟我沒關係,他堂妹是要嫁我沒錯,但是他早被趕出家門了,可想而知,他的人格有多低賤,我曾修名不跟低賤之人交友。”


    他一語撇清關係,而且還用力推開花樂歌,要他別擋在自己麵前。旁邊的朋友立刻嘰嘰喳喳起來。


    “我們是無所謂,既然你不要。那可以把他交給我們嗎?”


    “請便,堂堂男子漢一副娘兒們的樣子,看了就討厭,而且我並沒有龍陽之癖。”


    曾修名因為愛護名聲,對此火氣很大。花樂歌被他一推,跌撲在他旁邊朋有的身上,男人滿臉淫笑的看著花樂歌,一隻手早已摟住花樂歌的腰身,讓他嚇了一跳。


    “美人兒,修名跟他那有名的遠房石家表哥可不一樣,他不愛男色,你在怎麽勾引也是枉費,不如就跟著我。保證你吃香喝辣,要什麽有什麽。”


    “請你……請你放手。”


    花樂歌嚇壞了,那男人用力的擰了他譬股意把,一陣說不出的厭惡跟驚慌讓他向曾修名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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