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院惠的壓力是最大的。


    他的資質不差, 甚至可以說是鳳毛麟角的天才,但他內心清楚,自己的「天才」, 與五條悟的「天才」是不一樣的。


    幾乎每一次,都是五條悟領先於他,而後他在令人喘不過氣的重壓下,不顧一切地追趕。


    普通術師與五條悟的差距如天塹,他們隻能仰望敬畏,嘆為觀止。


    但禪院惠不能。


    凡人無法跨越的鴻溝,他們逼著他去跨越, 逼著他去觸及六眼之子的背影, 不折手段地想要將他打造為「最強」的複製品。


    禪院惠就在這樣的環境裏, 活了二十餘年。


    他能對五條悟有好臉色才怪了。


    即使是隻繼承了一丁點記憶的惠,也不介意給五條悟添一些小小的麻煩。


    在禪院家所有人都戰戰兢兢伺候著五條家大少爺,唯恐觸到這位愈發喜怒無常的大人的黴頭時, 惠那淡定自若,悠哉遊哉喝茶看戲的模樣與大環境格格不入,顯眼至極。


    禪院直哉曾找過他。


    對這個可能會來搶奪家主繼承權的「競爭對手」,禪院直哉一開始是沒什麽好感的。


    後來……禪院直哉成了甚爾的迷弟。


    於是,一切都變了。


    為了接近心目中的偶像,禪院直哉開始想方設法和他親近的人打好關係。整個禪院家,能與甚爾扯得上關係的,除了他的老婆,就隻剩下他的兒子了。


    直哉與惠二人或許還存在著繼承權的矛盾。


    但是小孩子嘛,會有怎樣深刻的仇恨。


    在一塊玩兩天,放風箏捉迷藏,玩熟了之後很快就聊上話了。


    禪院直哉找上惠的時候,頂著一張青青紫紫的豬頭臉。


    惠很驚訝。


    「你……」他遲疑地問道,「怎麽又被打了?」


    在阿音接手禪院家後,禪院直哉除了剛開始不服管挨了幾頓揍之外,學乖了以後就很少挨打了,更別提如今阿音離開,禪院直哉他爹重新上任,更沒有人敢打他了才對。


    「你別提了——」


    說起這個,禪院直哉就咬牙切齒。


    「五條家的那個該死的六眼,到底什麽時候才肯迴去?!」


    他不就是在父親重新上任之後心態飄了嗎,好了傷疤忘了疼了嗎。


    曾經慣出來的惡劣本性剛剛冒了個頭,就被路過的五條悟按在地上錘。


    幸虧他現在皮糙肉厚了許多,否則要被五條悟打去醫療所。


    把禪院直哉憋屈壞了。


    但他也知道五條悟的身份,確認過眼神,是他惹不起的人。


    隻能跑來找惠訴苦。


    惠淡然地泡了一杯鐵觀音。


    嗯,喝茶真的容易上癮。難怪阿音每個月都要在海對岸那邊訂購一大箱茶葉。


    「他不迴去,你當作沒看到不就好了。」


    禪院直哉一噎。


    惠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他看懂了。


    【誰讓你自己作死的。】


    作為目前唯一知曉阿音遠行目的、且把阿音引出去的幕後黑手,惠可愉快了。


    獄門疆的線索隻有他知道。


    可惜了,五條悟隻能在禪院家無能狂怒了。


    嘖,看五條悟吃癟怎麽就如此快樂呢。


    惠陽光明媚的心情,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周的早晨。


    禪院家規矩森嚴,無人敢在不經他允許的情況下進入他的屋子,久而久之,惠也就疏忽了。


    前世禪院惠的紙片全部收攏到布袋裏,被他放在床頭櫃的抽屜裏,隨手可取。


    他萬萬沒想到,五條悟就是那個打破常規的男人。


    ………


    沉鬱。


    驚慌。


    苦悶。


    如同缺氧的魚,白髮少年嘴唇翕張,艱難地唿吸著,他眉心緊緊攏起,額頭冒出了大滴的汗水,右手攥著胸前的衣料,用力到指節泛白。


    完全是,被噩夢魘住了的模樣。


    如黑線般糾纏在一起的負麵情緒,勒緊了他的咽喉,阻斷了氣流的出入,腦部發燙,他卻渾身發冷。


    「……!!」


    夢境破碎隻需要一瞬間。


    那對蒼藍眼瞳在驟然睜開後,驚魂未定,微顫的瞳孔裏視野都是模糊的,花費兩三秒才有了焦距。


    隨後,他緩緩坐起身,袖口隨意地擦過額頭,唿吸平緩了下來。


    但,方才在夢境中,心頭的那一抹絕望仍有殘留。


    有關於夢境的記憶,如潮水般退去。


    不過是遲了幾十秒,他便已經迴憶不清晰了。


    良久,五條悟發出一聲低低的嗤笑。


    他最近是怎麽了?中詛咒了嗎?


    不是第一次陷入夢魘了。


    好像從……之前被甚爾那混蛋在腦袋處捅了一刀後,腦內的某個封印也連著被撬開了一部分,一些他不曾經歷過的、沒有印象的畫麵時不時浮現於眼前,在他入睡後,它們就會化作深海的巨獸,不由分說地將他拖入海底。


    不對勁。


    一定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心跳還在因先前的夢境而失速,可他卻連夢的內容都記不清了。


    像是某種不可抗力阻止他想起來。


    五條悟臉色微沉。


    他輕盈地躍上屋簷,沒發出一點聲響。


    摘下了墨鏡,四方天地一覽無餘。


    他懷疑是禪院家的土地上,纏繞著難以發覺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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