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咒的人是五條音,真是太好了。


    不過,另一個當事人似乎持相反意見。


    彼時,木窗半開,溫煦的日光照亮了小方天地,床榻上的少女闔起雙目,唿吸平緩,她麵如金紙,唇角卻噙著極淡的笑意,像是做了美夢。


    忽然,一道拉長的投影斜斜地覆在少女的身上,明暗割裂,冷暖無常。


    來人動作極輕,連合門的力道都收斂了九成九,似乎生怕驚擾沉浸美夢中的少女,怕將她驚醒,又要麵對這冷冰冰的現實人間。


    他走近了阿音,坐在她的床邊。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她,什麽也沒說。


    他的白髮長了些許,如今已能落到脖頸,他沒有剪短,即使要麵對早起時頭髮打結的麻煩。


    五條悟垂頭,藍眸裏隻容納了少女一人,而眼底湧動的洪流,氤氳著看不真切的灰暗情緒,似是蒙上了一層霧霾。


    他欠了她的人情。


    他怎麽可能欠她人情?他心想,五條家的六眼之子被一個咒力低微的柔弱姐姐救了命,說出去都要貽笑大方。


    荒誕的故事,偏偏成了事實。


    她替他中了詛咒,好不容易得到調養走向健康的身體,這一迴是徹底救不迴來了。


    五條家的醫師們能力再強也束手無策,隻能定期開一點藥,緩解阿音的病痛,這些藥別說治本了,治標都勉強。


    五條悟的唇角扯了兩下,想要勾起一如往常的嘲弄弧度,卻怎麽都笑不出來。


    蠢。


    太蠢了,蠢死了,怎麽會有笨得如此讓人驚嘆的女人。


    她以為救了他,就會讓他感恩戴德嗎?讓他銘記一輩子嗎?或者五條家會惦記這份恩情,給予她最優渥的待遇嗎?


    白髮男孩低下了頭,額頭挨著少女的肩膀,閉上了眼。


    沒必要再用六眼看了。


    這雙隻會不斷告訴他「她必死無疑」的眼睛,現在半點用處都沒有。


    他握住了她的手,男孩的手要比少女的小上一些,需要兩隻手才能包住她的。


    很冰。


    這是他的第一感覺。


    手冰冷得像是鐵塊,額頭又燙得嚇人,一直高燒不退。


    想也知道她會有多難受。


    而這還是詛咒的初始階段。


    在那之後,她會漸漸變得四肢無力,走兩步都會感到疲累不已,唿吸要用大半的力氣,在極端的虛弱中迎來黑暗,無聲,無知覺,仿若一個活死人的世界。


    活著比死去痛苦,將變成她的真實寫照。


    無需詢問醫師,五條悟一看就明白了——那如附骨之疽死死纏繞著她的詛咒死氣,像一條隨時會將她拉往地獄的索命鎖,落在他的眼中,連死期都能大致估算一番。


    他頭一次厭煩這對眼睛。


    長久的煩躁後,他忽然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他該做什麽才能救得了她?


    咒術的世界是如此冥頑不化地遵循著等價交換的原則,倘若這道詛咒是他人以性命為交換釀就的毒,那麽該怎麽做才能救她?


    那將勢必是一場血腥而喪失人性的祭殺。


    想也知道,這個躺在床榻上的、蠢得要命的女人,不可能會答應。


    五條悟蒙著眼睛,嘴裏嘟囔著小聲抱怨。


    「煩死了,誰要你這個白癡救,鬧得別人不得安生,你給我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等你好了我要百倍償還……」


    一隻虛軟無力的手,輕輕放在了他的頭頂。


    五條悟忽然噤聲。


    他聽到了她含著歉意的聲音,甚至能在腦中勾勒出她的表情。


    淺淺地笑著,眼神如秋水,仿佛有無盡的包容。


    「對不起。」她的嗓音是喑啞的,「給悟添麻煩了。」


    話音落地的那一瞬間。


    五條悟陡然忘記了怎麽唿吸,像是有一隻大手,猛然揪緊了他的心髒。


    良久,他開口,唇舌幹澀。


    「不用……」


    為什麽要道歉?


    你為什麽,要向我道歉?


    五條悟愣愣地抬起腦袋,他看著阿音,少女的麵貌清晰起來,縱然身患詛咒,必死無疑,她卻不知疾苦般,和從前一樣無憂無慮地笑著。


    樂觀得不正常,又讓人看了心酸。


    他覺得她的目光太燙了,於是假裝不在意地扭過了頭。


    「你有什麽想要的嗎?」


    「誒?」


    「你好歹救了我……」白髮男孩抿唇,很不自在,「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或者是願望?隨便許,無所謂。」


    「哇——」阿音微微睜大眼睛,「那我豈不是占了悟小少爺好大一個便宜?」


    他「惡狠狠」地瞪向阿音:「少廢話,快點說!」


    「唔……可這一時半會兒的,我也說不出來啊?」她無奈,「我平時也沒什麽非要不可的東西。要不這樣吧,我先留著,等以後想到了再和悟說行嗎?」


    五條悟低低地嗯了一聲:「……也好。」


    「不過,我現在都不能經常出去玩了。悟是我僅有的朋友啦,以後一定要多陪陪我啊。」


    少女嚐試幾次,終於放棄了掙紮,癱平在床。


    她闔上雙眸,聲音飄遠。


    「兔子太寂寞,可是會死的啊。」


    五條悟不言。


    他見她想起身,便扶著她慢慢坐起,途中不止扯到了哪裏,聽得她輕嘶一聲,五條悟嚇得登時鬆開手,一動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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