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蝶引針線活不行,打絡子還成,所以就給老太君打上五隻蝶,象征五福臨門。」她想依老太君的身分,什麽稀奇玩意兒沒見過,與其想法子弄些特別的玩意兒,倒不如自個兒打絡子。


    她什麽都不會,就打絡子最是上手,隻要給她絲絛,她便能打出各種祥獸花樣,依老太君這年歲,最盼望的莫不就是五福倶全。


    「好,這絡子我喜歡。」老太君輕噙著笑意,看了身旁的婆子一眼,婆子立刻會意的走到內室裏取出一隻木厘。「這是我給都丫頭的見麵禮。」


    都蝶引見狀也不推卻,行了個禮後才接下,不由打趣道:「早知道打個絡子就能換份見麵禮,我該要多打幾樣了。」


    老太君聞言,對她的氣態大方十分合意,不禁笑罵著,「你這丫頭說這種話,要是傳出去誰敢要你當媳婦?」可惜了,這樣的丫頭要是能當孫媳也算合宜了,但要是娶進門,怕是會讓麽女鬧得家門不寧。


    「蝶引不怕,隻要咱們都別說出去就好。」都蝶引神情認真地比了個噤聲的動作,逗得老太君放聲笑著。


    一旁的張氏母女三雙眼簡直要噴火了,惱都蝶引竟如此會作戲,哄得老太君都忘了要緊事。


    房裏頭笑鬧了好一會,杜氏見老太君對都蝶引頗喜歡,便借口要準備進花廳看戲,帶著劉氏和都蝶引先行離開,留暇讓張氏母女說些體己話。


    「娘!」張氏不依地向前一步,滿臉委屈地道:「潔兒信上不是跟您稟報了那都家丫頭多擅於心計,挑撥得夫君將我給趕進家廟,甚至——」


    「住口!」老太君神色一肅,直瞪著被她慣壞的麽女。「那都督府裏是誰當家作主又是誰執掌中饋?你這個當家主母沒善盡本分,甚至使伎倆陷害都家孤女,這事已經傳得滿京城皆知,你還有臉說是都丫頭擅於心計?」


    對於外頭的流言,她原本是半信半疑,可如今一見都蝶引,她便知曉是女兒闖了禍,如今還惡人先告狀,要她作主欺人……她是老了,可還沒老到是非不分!


    張氏麵色赧然,沒料到這事竟已傳到眾人皆知……到底是誰將這事給傳出去的?「娘,不管怎樣,這都丫頭要是不收拾,我這個當家主母會被人如何看待?今兒個要不是娘大壽,夫君還不肯讓我離開家廟呢,如今中饋都被我那媳婦給搶去了,我這還哪算是個當家主母?」


    老太君聽著,眉頭緊攏。「你也掌中饋二十年了,如今將重擔交給媳婦有什麽不妥的?如果不想迴家廟,你倒不如讓都丫頭去跟她舅舅說情,那般蕙質蘭心的丫頭,隻要你肯低頭,她沒道理推卻。」


    張氏聞言,臉色漲得發紅。為什麽她得去對個孤女低頭?今天要不是她,壓根不會鬧出這些事來。


    後頭的斐泱見外祖母心意已決,拉住了母親,使了個眼色,讓母親明白,哪怕外祖母不幫忙,今日她也肯定會讓都蝶引永不得翻身。


    一個孤女,能夠嫁給烏玄度那個神機營提督,已是她十輩子的福分了!


    銀亮月輝灑滿了青石板,就連在亭台裏唱戲的角兒都覆上一層淡淡銀輝,看似絕美的月夜戲景,內容卻是極度艱澀,讓觀戲者莫不低頭交頭接耳討論著戲意,借此揣測聖意。


    「小十五,你說,是莊周夢蝶抑或是蝶夢莊周?」


    她笑睇著他,纖指輕撫著他微攏的眉心。「皇上是想成為莊周抑或是蝶?」這戲是她編的,讓宮中的伶人下場作角兒。


    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討他歡心。


    莊周夢蝶,看似玄奇又荒唐,可細論其意,那份怡然自得底下的豁達,卻是少有人能夠擁有,一如,她眼前的皇上。


    他是被困在宮中的蝶,從骨子裏渴望那份雲遊四海的逍遙,哪怕他有翼,卻隻能困在此處終老。也正因為如此,皇上特別偏愛莊周,更愛莊周夢蝶。


    鳳羽笑了笑,瞅她一眼。「莊周也好蝶也好,朕隻要有你,便得逍遙自在。」


    「可皇上讀莊周,行徑卻是與莊周大不同呢。」皇上對她分外執著,有時連她都怕,怕他將心隻懸在她身上,如果有天她比他先走,他該如何是好。


    他懂悲痛,怕分離,卻不知這些生離死別的痛都是種成長的力量,他這樣隻會深陷其中,折磨自己。


    「朕不是莊周,莊周亦不是朕,可咱們追逐的都是一樣,執著。」瞧她一臉不認同,他不禁笑道:「難道他那不算是空執嗎?」


    「狡辯。」她皺了皺鼻,瞧他笑柔了眉眼,銀輝撒落在他立體奪目的五官上,恍若謫仙,俊美得不似人間物。


    在月光下,她不禁向天祈求,願皇上的心性能一直停留在這一刻,悲苦都給她吧,這是她唯一能為他擔下的。


    「……表妹,發什麽愣呢?」


    劉氏的喚聲教她猛地迴神,雙眼還直盯著花廳外的亭台。頓了下,她才收拾好情緒,噙笑道:「這兒的亭台真是特殊,我還以為是紮彩樓作戲的呢。」亭台旁紮了紅緞,上頭題著莊周夢蝶。


    「聽說是仿了古宮製的,老太君的母親是長公主,所以連戲台都很講究。」


    「原來如此。」都蝶引輕點著頭,還是不自覺被那亭台給吸引過去。


    西落的餘暉在花廳前的青石板落下燦爛光芒,她有一時間的恍神,以為自己還是那年的貴妃,還陪著皇上看著她編排的戲。


    莊周夢蝶……她腦袋恍惚著,心想著究竟是她夢迴千年前的貴妃,還是千年前的貴妃夢著現在的自己?她有幾世的記憶,不斷地累積著,可有時心神如果不夠專注,會被那龐大的記憶給壓垮,甚至懷疑起自己到底是誰。


    閉了閉眼,看著亭台上已經就位的角兒,那重迭的時光讓她混亂著也清醒著,隻因她清楚身旁並無她最思念的人。


    隻是這戲……都已過了千年,千年後還存在著。


    而皇上呢?那個愛喚她小十五的六郎哥究竟在哪?是如說書人所言那般可怕,抑或是與她一般轉世投胎了?她好想他,每一世的輪迴她都戰戰兢兢地過,盼著他,等著他,彷佛沒有盡頭,她始終割舍不了思念。


    她總說皇上太過執著,可她,何嚐不是?


    不一會,後頭傳來女眷一聲聲地喊著老太君,她與劉氏隨即起身恭迎,卻見老太君走到她身旁,朝她笑得慈祥。「都丫頭,過來和我一道看戲吧。」


    都蝶引有些受寵若驚,瞅了老太君一會便笑吟吟地應承。


    也許她不是什麽使計的能手,但她有雙能看見善惡的眼,看得出老太君對她並無惡心,甚至是有心要保她的。


    「都丫頭,這莊周夢蝶之意,你可懂?」一坐在主位上,角兒開始演出,老太君看了好一會,狀似隨意問著。


    張氏和兩個女兒就坐自老太君的左側,聽老太君這麽一問,正打算迴應時,便聽都蝶引輕聲迴答著——


    「以往父母尚在時,曾聽父母提起這戲裏說的是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說穿了是指人生在世追求的不過是份逍遙自得。」她呢喃著,神色有些向往又有些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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