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蕭何如篇:我成了自己的牢籠


    我叫蕭何如,吃穿無憂,家庭幸福。


    五歲那年,我在幼兒園的草坪上玩捉迷藏,當手指觸到一塊花壇邊鑲嵌的鵝卵石時。


    電光火石之間,我“看見”碎石的前身是一人高的山石,從山頂墜落後碎裂成數瓣,其中一塊落入河中,在河水衝刷中不斷被“打磨”成現在這樣圓圓的、光滑的模樣。


    我跟老師說,老師笑著摸摸我的頭,跟其他小朋友說,“你們都要像小如一樣愛思考。”


    我把在學校被表揚的事情告訴父親,可父親卻盯著我,眼神凝重。


    當晚,他帶我去了風水協會的地下密室。


    密室裏擺滿羅盤、銅錢和泛黃的古籍,檀香混著鐵鏽味,嗆得我咳嗽。


    我從來沒進來過,好奇得東張西望。


    父親蹲下來,掌心貼住我的額頭,聲音發顫:“小如,蕭家是百年風水世家,你靈力充沛是百年難遇的天賦……。”


    那時的我不懂“天賦”是祝福還是詛咒,隻覺得父親的手很暖。


    父親是風水協會的副會長,總穿著筆挺的中山裝,口袋裏永遠放著一串銅錢。


    我最喜歡在他口袋裏偷偷放進去我的玩具小汽車,想象著父親從口袋裏掏出玩具的窘迫。


    母親是普通的中學老師,愛穿藍色連衣裙,會做草莓布丁,還會用彩紙折小兔子。


    我們一家住在協會後街的四合院裏,算是鬧中取靜,院子裏有棵歪脖子槐樹。


    父親常抱著我坐在樹下講《山海經》,他說上古神獸的魂魄未滅,就藏在山河地脈中。


    我問他:“爸爸,你說我靈力充沛,那我能看見它們嗎?”


    他哈哈大笑起來,合上故事書,把剝好的草莓味棒棒糖遞給我:“傻小子,等你長大了,或許能。”


    我自豪地拍著胸脯,“到時候我要看看他們究竟長什麽模樣,要是畫錯了,我就拆穿那些大畫家!”


    八歲生日那天,父親帶我出了第一次任務。


    城郊剛封頂的大樓突然倒塌,其中在18樓安裝窗戶的五個農民工離奇失蹤。


    協會的所有人都無計可施,包括柳叔叔,他可是風水協會的會長。


    實在沒有辦法,父親讓我摸一摸工人穿過的衣服。


    當手指觸碰布料的一刻,腥甜得讓人作嘔的氣息瞬間包裹了我。


    那幾個工人沒有失蹤,而是,遍地都是......


    彌漫在空氣中、飄落在塵埃裏。


    我沒忍住吐了出來,我拽住父親的衣角:“爸,他們到處都是......”


    父親神色一正,與柳叔叔點點頭後便派人送我迴了家:“小如,和媽媽在家等我迴來。”


    我乖巧點頭,我看見建築牆角的裂縫深處滲出粘稠的黑霧。


    那晚迴家後,我發了三天高燒,夢裏全是粘稠的黑霧和令人作嘔的氣味。


    母親守在我床邊,哼著搖籃曲。


    父親在門外抽煙,看著我愁雲滿麵。


    從此以後,父親再沒帶我出過任務。


    來年秋天,噩夢降臨。


    協會接到一樁奇案——城南富豪暴斃,這人是大家口中的大善人。


    那人剛過花甲,平時身體健康,死狀極其慘烈,心髒破碎、七竅流血。


    若單是這樣也不算奇怪,怪的是,他的家人想將其火化,可不論推進火化爐多少次,那肉身卻始終不毀。


    最後一次火化時,甚至瞪大了眼睛,嚇得全家屁滾尿流而後其屍體就一直放在火葬場,無人敢再碰一下。


    火葬場的負責人實在沒辦法,才托人找了風水協會。


    父親與柳叔叔一同前去,去了兩天。


    迴來之時臉色遲疑,拉著母親說了一夜的話,最後母親紅著眼睛出來,看向我,將我擁入懷裏。


    “小如,爸爸希望你去幫幫他,媽媽不想讓你去,上次......”


    “小如,你如果不想去可以不去,爸爸和柳叔叔再想其他辦法。”父親看著我,眼裏有期待。


    “媽媽,我去,我不怕!再說了,爸爸和柳叔叔那麽厲害,肯定能保護我的。”說實話,怕我是怕的,可我是小小男子漢,我家是風水世家。


    後來,我幫著父親找到了原因,富豪屍體上可以說很幹淨,除了一絲隱約的黑氣,不過很快就消散了......


    再後來我就迴家了,父親很快就迴家了。


    隔天,新聞裏說在富豪的花園裏挖出了幾十具屍體,男女老少都有。


    新聞怎樣我一個小學生並沒有過多關注,反正聽後麵父親說,那個富豪其實是徹頭徹尾的偽善,他以慈善為掩蓋,殺了好多人,至於用來幹什麽,父親沒有多說。


    半年後一天,我正在上課,一瞬間眼前一花,我好像被關在了一個透明罐子裏,眼睛能看見,卻開不了口。


    那縷熟悉的黑氣又出現了,它像一條盤在黑暗中的一條蛇,朝我吐著紅信子說:“你是目前遇到最合適的容器了……”


    而後,黑暗吞沒了我。


    再醒來時,我躺在自家床上,母親正用濕毛巾擦我的額頭。


    她眼睛紅腫,聲音卻溫柔:“小如,你爸出差了,過陣子就迴來。”


    我想開口,卻發現喉嚨裏擠出的聲音陌生而嘶啞:“是嗎?”


    母親點點頭,端著水盆出去了。


    我看到了她顫抖如篩糠的肩。


    從此以後,我自己成了自己的囚籠。


    我不再是我,它好多次想消滅我的自我意識,卻對我無可奈何。


    它操控我的四肢,去上學、跟家人吃飯、同朋友玩耍,甚至笑著對母親說“晚安”。


    我拚命捶打意識的牆壁,卻連一聲嗚咽都傳不出去。


    我原本天真的以為,或許日子會一直這樣,它可能隻是個找不到身體的孤魂野鬼。


    直到那晚,它說要給母親一個擁抱,然後將母親的生魂一點點抽離軀體。


    “住手!那是我媽!”我在牢籠中尖叫。


    “你難道不該感謝我嗎?”“我”的嘴角微微上揚,“我可是幫你擺脫了感情的枷鎖。”


    母親倒在地上眼巴巴看著我,“小如,把我的小如還給我。”


    原來她一直都知道!我的母親在離世前最後一秒都還在掛念我。


    而我,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母親!卻毫無反駁之力。


    我也是那天知道了,它不是什麽孤魂野鬼,而是上古惡念。


    ......


    後來,它變本加厲,因為父親有些能力,害他性命不成,它便趁其不備,抽走了天魂。


    父親才四十歲,就成了老年癡呆。


    我縮在意識角落,看著“自己”作惡,看著“它”是如何說服閆奎,看著阿良麵無表情地處理屍體。


    有時它會故意讓我“清醒”,“恨嗎?憤怒嗎?”它在我腦中大笑,“可你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它”說對了,我的確毫無辦法,那天正值血月,是我的生日。


    以往生日都是父親母親陪著我,母親會給我親手烤蛋糕,並用新鮮的草莓和奶油點綴。


    父親會做一桌子拿手好菜,一定會有我最愛的鬆鼠魚,而魚眼睛也一定是歸我。


    天空中似乎飄起了淡淡的草莓香,我好像聽到了母親歌唱的聲音,我體內的靈力一瞬間爆發,將“它”短暫地衝了出去,我又獲得了身體的控製權。


    家裏到處都是“它”的人,我無路可逃,可笑,天大地大,卻沒有我蕭何如的容身之處,最後也隻是痛快地哭了一場。


    我知道,它並不滿足於我的身體,也一直在尋找新的容器,而“它”,也的確找到了。


    還看著“它”一步步助推著容器不斷變強,我暗自興奮,或許等“它”離開,我或許還能重新掌控身體,母親死了,至少我還有父親。


    可是我錯了,惡念掙暴了我的身體,我看著惡念變成一攤腐肉。


    奇怪,我的意識還沒有消失?難道我真的和他融為一體了?


    後來,我看見王二三和其他人與惡念抗爭,再看著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死去,王二三的眼神和父親一樣,淬著火,又裹著悲憫。


    意識消散前,惡念被王二三踩在腳下開始瓦解,我的意識卻觸到一絲溫暖。


    仿佛有人隔著時空輕拍我的頭:“小如,別怕。”是母親的聲音。


    混沌中,有人牽起我的手。


    抬頭,左手是父親,右手是母親。


    他們一個穿著中山裝,一個穿著藍色連衣裙,掌心溫暖如初。


    “迴家吧。”父親說。


    睜開眼時,我躺在院子的槐樹下。


    母親在廚房哼歌,歌聲裹著草莓布丁的甜香。


    父親推門而入,手裏拿著一個玩具飛機模型——“小如,看爸爸給你帶了什麽”。


    我歡唿著接過玩具,像一個普通的八歲孩子一般,再也不用“看見”那些東西了。


    槐花落在掌心,潔白柔軟。


    能重新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真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神奇洗腳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挨雷患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挨雷患者並收藏神奇洗腳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