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和年近五旬的人選同一個款式的杯子，喬樾覺得很新奇。“笑什麽笑，正說你呢！沒點兒正型！你看你有個高三學生的樣子嗎？！”老劉憤怒地敲桌子道。老劉全名劉鈺銘，是他們實驗班的數學老師，也是班主任。十四中是y市遠近聞名的重點高中裏的重點高中，實驗班又是十四中重點班裏的重點班。實驗班的班主任自然站在十四中食物鏈的頂端，在學校裏幾乎橫著走，為了學生跟學校領導叫板是家常便飯的事，幾乎快成了十四中的精神符號。除此之外，老劉受歡迎還有兩點原因。一是他的教學成績確實驚人，十四中最頂尖那一層的漂亮數據，幾乎都離不開他的功勞。二是老劉的人緣也很好，學生們都很喜歡他。每年十四中還在補課的時候，大學放假的學長學姐都會常迴來看他，每一屆都有。如果碰巧碰到老劉在上課，他們就等在教室外的走廊裏，幾乎站都站不下。而這一屆的學生同樣也是老劉的驕傲資本，原來的全班第一剛拿到b大的保送資格，班長和學習委員也拿到了降分錄取的名額。如果再把全班的前幾名算上，今年他送到全國最頂尖兩所名校的學生有望達到兩位數。然而，這一屆最優秀也是最不讓他省心的學生現在就站在他麵前，站得筆直，看起來特別認真聽話，其實連眼神都沒對上。寧可看一個杯子，也不看看他老師氣得吹胡子瞪眼的臉！“你說說你怎麽迴事？這個月保安逮到你翻牆四次了！這個月才開始兩周！昨天晚自習還不來上！班長來給你請假，說你腹瀉！你聽聽！腹瀉！你聽這說的是人話嗎？”喬樾隱晦地磨了磨牙，在心裏記了周可楓一筆，麵上還是那一副不鹹不淡的樣子：“劉老師，我怎麽就不能腹瀉請假了？”老劉氣得要命，冷笑道：“別裝了，你跟我說你到底幹嘛去了？”喬樾不說話了，又開始看杯子。老劉看了他半晌，歎了口氣道：“喬樾啊。老師知道你不是個壞孩子，也沒想過找麻煩。你不是3班那群作天作地的刺頭，也不陽奉陰違、故意跟學校和老師作對，你就是覺得無所謂，反正又沒影響到別人。“老劉看了看他，斟酌著道：“但是喬樾啊，有的時候我們在一個群體裏，就要遵循這個群體裏符合大多數人利益和習慣的規則，雖然並不是要束縛你，但你不能跑得太偏，也不能跑得太遠，盡管你可能並沒有惡意。你始終不能離開人群，你明白嗎？”喬樾轉過眼神來，認真地看著他。他可以在接受批評的時候走神、漫不經心，但他不能在一個處處為他著想的老師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還無動於衷。“我明白，劉老師。謝謝您，我以後不會再翻牆翹課了。晚自習的事跟您道歉，是我該自己來和您請假。”老劉看他還是一副沒有波瀾的樣子，也看不出來聽沒聽進去，懷疑地道：“怎麽還是要請假啊？你到底幹嘛去了？”喬樾還是沒動，沉默地看著他。“算了，不惹大的麻煩就行，你自己心裏也有數。”老劉又歎了口氣，拉開了辦公桌的抽屜：“你看看這個，今天b大正式發過來的文件。你拿到保送資格了！”說到這，老劉還是沒忍住喜形於色，表現得挺開心。到底是自己最優秀的學生啊，他心道。喬樾接過來認真地一張張認真地看了。老劉看他眉頭越皺越緊，不禁疑惑道：“有什麽問題嗎？”喬樾搖了搖頭，遲疑道：“劉老師……如果我說想去a大，您覺得怎麽樣？““？？？為什麽啊？！！”老劉沒忍住，驚訝地發出疑問。聲音太大，辦公室其他的老師都轉過來看了一眼，他才小心地壓低聲音道：“你不是都拿到b大的保送資格了嗎，這兩個學校差不多，完全沒必要啊！而且你不是學化奧的嗎？去a大對你沒優勢啊！化學最好的還是b大，人家不就是看你拿了塊金牌才搶著要你的嗎？！”喬樾不緊不慢地解釋道：“我本來也不是很喜歡化學。您先別著急，我隻是問問您覺得有希望嗎？還沒決定。”老劉懷疑地咕噥道：“我看你以前也沒不喜歡啊？真行，這麽好的學校人家搶著上，你還得挑選一下。”歎了口氣，他繼續道：“你要是真問我行不行，我覺得說實話，你也能考上，但是高考畢竟是有風險的，可去b大可就不一樣了，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喬樾仔細地把文件收起來，點了點頭：“知道了，謝謝您。我會好好考慮的。”老劉抓狂道：“怎麽還要考慮啊？？！！”喬樾道了謝，看老師沒有別的事，就轉身打算迴班上了。走到門口，聽到後麵傳來老劉認真的聲音：“喬樾，你不是很想離開y市嗎？你再認真地想一想吧。”喬樾的身形頓了頓，轉身來看著老劉，再道了一次謝：“嗯，我知道的，謝謝您。”然後輕輕合上了門。-手機震動了一下，起床後磨東磨西磨蹭了半個上午終於磨到書桌前的宋酩酊立刻丟開電腦。他劃開一看稀奇了，還是第一次收到喬樾主動發過來的消息。居然還是關於學習的“你知道想進a大，在y市的高考水平要達到什麽程度嗎？”宋酩酊看著這句話，沉默了，不知道怎麽迴答。他小心翼翼地斟酌道：“你平時的成績怎麽樣？”喬樾拍了拍前麵的周可楓，想起腹瀉的仇，拍得格外用力。猛覺一股巨力砸在自己身上，像突然被一塊大石頭砸中，正在喝水的周可楓一口噴出來，狼狽地拿紙巾擦了擦桌子，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一臉悲憤地轉過身道：“我跟你說……！！早晚有一天我……”喬樾抱著手臂，冷漠地看著他：“你什麽？早晚有一天腹瀉嗎？”周可楓咽了口唾沫，立馬變臉道：“您找我什麽事？”喬樾瞥了他一眼，“把你上個月的月考卷子給我用一下。”“幹嘛啊……？”周可楓不願意，“我不想被你羞辱，你看自己的不就行了。用得著屈尊鄙視我們這幫平凡人嗎？”喬樾無語地看著他：“這迴不說你，就借我用一下。再說哪次我沒幫你分析錯題，這個時候裝什麽玻璃心。”“好吧，那就借你看一小下下。”周可楓說完，從抽屜裏掏了幾張卷子，紆尊降貴地遞給他。喬樾趕著迴消息，沒搭理他。他給幾張卷子的分數都拍了照，發給了宋酩酊，特意沒拍到名字。宋酩酊迴得挺快的，一副被嚇到的樣子，連發了好幾個感歎號：“！！！！”“！沒想到你成績這麽好啊？““這個分數已經很不錯了。你平時都能考到這麽多嗎？”“不過客觀來說還是挺懸的，稍有不慎還是可能滑到線下。現在這個程度也選不到特別好的專業。”“你這數學和英語可以再提高提高啊，還是有挺大上升空間的。”一條接著一條，跟連珠炮似的，喬樾都沒插上話。“不對，你不是說你成績很差嗎……？這怎麽迴事……？”喬樾終於有一句能插上話了，他看了一眼正在老師眼皮子底下，嘬一口看一眼講台，再嘬一口地吃著食堂灌餅的周可楓，誠懇迴道：“是挺差的。”宋酩酊：“……”他想了想，覺得微信上說不清楚，就給喬樾發消息道：“這樣吧……你周末來我家裏。我詳細跟你說一下，另外還有一些高考數學的學習方法和應試策略，以及英語的答題技巧，我電腦裏應該還存著我整理過的資料，我去翻一下你可以拿去作參考。”喬樾本來隻是想順帶地問一下，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結果，他詫異地迴道：“你怎麽會有這些東西？”宋酩酊沒有詳說，隻是簡略道：“當年讀書的時候做過家教，帶過高考的學生。”“這不重要。”他又迴道：“你周末有時間嗎？”“嗯。”喬樾迴得很快：“那我來找你。”說完又補充道：“那就麻煩你了。”“不客氣。”盡管知道喬樾看不到，宋酩酊還是笑了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學弟啊。”第9章 油煙的夜晚每到周末放假，十四中的校門口都會非常熱鬧。小攤小販會提前半個多小時就過來準備，一些流動的小吃車會很早就開始把食材都拿出來做好，待學生成群結隊地出來從麵前經過的時候，再用早就滿含熱氣和香味的油煙留住格外貪味的步伐。現在的小孩其實都知道這些路邊攤並不幹淨，也不是真的貪吃。但如果和朋友心情很好地結伴走過，往往會停下腳步。但大多數的學生都沒有這樣的機會。周五放假的下午，十四中門口總會停滿私家車，校門被圍得水泄不通。很多家長雲集在這裏焦急地等待接孩子放學。畢竟是y市升學率最高的重點學校，尖子生雲集，很多都是被家裏當成寶貝養大的。宋酩酊在校門口等得無聊，開始漫無目的地觀察。總有那麽一些一秒鍾都不願意在教室裏多呆，下課鈴一打就衝出校門的學生。他們稀稀拉拉地打鬧、嬉戲著走過，往往走過去好久了還能聽到笑聲。而大概要過了五點半十五分鍾左右，大批放假的學生才會逐漸地湧出：罩著校服外套，統一穿深色褲子，腳上踩著不同樣式和顏色的鞋充滿青春活力的少年少女們大都三三兩兩地結伴從教學樓下來，有說有笑地從學校裏魚貫而出。不需要費太多的力氣，宋酩酊一眼就看到了走在人群中的喬樾。他把校服脫了搭在臂彎上，隻穿著一件純白的長袖t恤。眼睫心不在焉地微微垂著，像是在看地上，又像是隔著一層在看人群。他沒帶平時的那副頭戴耳機，從耳朵的位置垂下兩條白色的耳機線，延伸到揣著手機的黑色褲袋裏。宋酩酊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是自己一個人走過來的。聽著歌、向著校門口的方向，不疾不緩地邁著安靜的步伐。明明是熙攘、喧雜的校門口，但宋酩酊突然就明白了喬樾身上那種如影隨形的疏離感來自何處。那是一種未曾宣之於口的淡漠和隔離，雖然他無法判斷這是出於主觀還是客觀的結果。喬樾就像懸浮在噪音之海上的一個安靜泡沫，萃著月光一樣的剔透和漂亮，在夜晚顯得沉默，在人群中顯得輕和靜謐。隔著一條馬路，喬樾好像看見了他，摘下一邊的耳機，快步向他走過來。昨夜剛下過雨，陽光照在斑馬線的積水上，被少年的球鞋踩碎。宋酩酊下意識地看著濺起了一點水、泛著光的路麵，心裏產生了一種微小的、難以描述的顫動。他一時忘了移開視線，喬樾叫了他一聲，他才反應過來，對喬樾笑了笑道：“你們放學還挺不準時的。”喬樾嗯了一聲，解釋道：“今天拖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