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內,隻剩下了沐晴和張柔兩個人。


    她的麵容依舊蒼白的厲害,卻還沉著聲音,把自己叫到麵前,


    “這位姑娘……倒是眼生……不知從哪裏來啊?”


    沐晴躬身行禮,將剛剛在沈覓麵前的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她虛弱的眼光中,卻是透出一股輕蔑之色,“哦?像你這樣年輕貌美的姑娘,甘願服侍在我和夫君這樣的老人身邊?”


    沈仁府上沒有正式的妾室,一是懼於妻家勢力,再有,便是因為正妻善妒,府上多少有些姿色的丫鬟都被打發走了。


    不過對於眼前這個可憐的女人,沐晴並不想和她多做糾纏。


    “沐晴能服侍老爺夫人,是沐晴的福氣。”


    她把自己困在了一個名為“情愛”的牢籠中,讓別人心生煩惱,也更讓自己被傷的鮮血淋漓。


    沈仁瞞她瞞的極好,她怕是到死也不知道,外麵還有兩個和她一樣困在籠中的女人,甚至還有兩個未曾叫聲過她一句“母親”的私生子。


    “有心也好,無心也罷……若到時候真是你陪在他身邊,倒也還行……”


    冷不丁說出這樣一句話來,沐晴的腦子有點反應不過來。


    反看張柔之時,她的眼睛卻別開看向屋外的花園,那裏的假山旁,正站著沈覓和韓玥兩人。


    “覓兒已經及笄一年,按理說早該定了親事的……但因為我的病,卻是一拖再拖……”


    在她看向女兒的眼睛裏,是那充滿母性的溫柔。


    “今年冬天太冷,怕是熬不到開春了……覓兒就又得再守孝三年。


    我的郎君是什麽人,相處這麽多年來我自然清楚,怕是在我去了之後就會迫不及待地續弦……


    但這個人若是你,倒也還好,隻望你能好好待覓兒……”


    因為張柔的關係,沈仁從不會親自買一個丫鬟迴來,所以當沐晴跟在沈仁身後的時候,張柔心中就已經明白了。


    若按照以往,她定要和沈仁鬧個天翻地覆,將這丫頭直接浸豬籠去。


    但現在……


    每唿出一口氣便已是艱難,在生命的最後時光,她想給自己的女兒留下些東西。


    “娘子高位的人,竟甘願低頭對沐晴一個丫鬟說這樣的話?”


    這是她心中的困惑,更是責問,問她這樣剛烈的女子,為何也會向這世俗投降,為何神氣了一輩子,卻會在最後一刻低頭!


    張柔沒有說話,隻是一直看著假山旁的沈覓。


    房門突然被推了開來,韓修的夫人牡丹走了進來,關切地走到張柔身邊,為她掖了掖被角。


    牡丹是個長得很溫柔的女人,年近三十,皮膚卻保養的很好,比起張柔,她才是真正做到了一生一世一雙人。


    韓修待她極好,府上沒有一個妾室,就連在外行走都很少和其她女人接觸,而這全出自韓修本身心甘情願,而不像沈府一樣,是礙於張柔的威勢才會如此。


    所以張柔是羨慕極了牡丹的,饒是牡丹有這樣一個俗氣的名字,也抵不住張柔對她的羨慕。


    兩人絮談,沐晴不便在此,便走了出去。


    走到門口,剛好看到假山之旁,沈覓將頭靠在了韓玥身上,寒風輕輕吹過他們的衣角,恰如一對璧人。


    張柔妥協的目的,就是為了她的女兒,哪怕是放棄自己一輩子所求的東西。


    然而沐晴不是一個真正的丫鬟,目的也不是做這牢籠中的主人,對於她在自己耳邊說的話,也不過如過眼雲煙。


    她來這兒唯一的目的,就是尋找機會,刺殺沈仁,至於旁的人,她一概不會理會。


    哪怕之於將來,沐晴也絕不會像張柔一樣,把自己困在情愛的牢籠中,倍受折磨。


    ——


    臘月初三,


    神醫沈墨府上大喜。


    各方賓客絡繹不絕,一同為沈墨祝壽。


    “無毒不藥鬼門寒,英雄難過美人關。”


    這話正是江湖上對沈墨的評價,蓋其看病有二要,一為財,二為美人。


    也因此沒有什麽鮮明的派別立場,又因著其兄禦史大夫沈仁的關係,在朝堂和江湖上兩頭都吃得開,也因此來往賓客既有朝堂上的人,亦有江湖上的人。


    而在一眾宴席之中,沈仁高坐尊位,手上雖在喝酒,視線卻不斷地穿梭在那些走動的江湖人身上。


    而在他身後,則是身著丫鬟的素衣,身材卻極好的女子——沐晴。


    人潮之中,一位身著黑色華服的男人靜默走到沈仁身邊,低頭耳語,


    “大人放心,我已經暗中派人將府上圍了起來,隻待我兄弟認出劫我私鹽的人,便可立即拿下!”


    來人正是鹽商韓修,而他口中所說的兄弟,正是日前押送販至梁國私鹽幸存下來的韓玥,眼下正踱步穿梭於來往賓客之中,與人攀談。


    沐晴偷偷向四邊牆角看去,果然有守衛的身影。


    不過……就算是有人守衛,沐晴也不怕什麽,畢竟,今日可是個分外特別的日子……


    “檀香,”


    “檀媚,”


    “見過沈神醫!”


    一眾大男人中間,突然走進兩位美豔的如花兒一樣的少女。


    名喚檀香者身著藏青藍衫,頂配銀飾容環,腰肢極為纖細,恰若漢代飛燕,一抹魅笑更是勾人心魄。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此女子將一黑漆木盒雙手進獻給沈墨,笑意盈盈。


    木盒打開之時,一塊上好的檀香木出現在眾人眼前,


    “千年沉水檀香,倒是不錯!”


    本來瞧見美人已是心生愉悅,更別提美人送此般厚禮,沈墨心中自然暢快。


    隻不過,藍衫美人美則美矣,卻總有一種疏離之感,倒不如旁邊的玫衫美人。


    “那這位姑娘,可是要進獻何寶物啊?”


    在沈墨出聲之時,沐晴也將視線投了過去,嘴角凜然勾起一抹微笑,


    “晚媚給你進獻的,自然是你最喜歡的……”


    隻聽沈墨話音剛落,那玫衫女子勾起一抹燦爛的微笑,隨著手上畫卷的打開,整個人也隨之跳起舞來。


    旋轉的身影如春日的驕陽,一鈴一撞,一步一彎,似是驅趕走了整個冬日的寒冷。


    在她身後,卻是一幅空白無一物的畫卷。


    美人之舞是很美,但進獻一副白卷,還是唐突,周邊的人都笑出聲來。


    然而,就在笑聲沒三秒之後,晚媚突然拾起了一旁下人手中所端的銀針。


    刹那間,


    身如飛影,


    翩若驚鴻,


    隨著手臂的每一次揮力,一根根銀針便穿卷而出。


    直至一曲終了,


    美人停下舞蹈,而那空白的畫卷之上,也被紮出了一個大寫的“墨”字!


    “世間千萬珍寶,都比不過沈府一墨!”


    沈府一墨,既是言沈府主人沈墨,亦是言其最近新得的南方一塊上好雲墨。


    一語雙關,皆令歡喜。


    “好!”


    沈墨大聲鼓掌,


    “來人呐,將我新得的那塊雲墨拿過來,我要贈給這位美人!”


    此下明顯是晚媚更勝晚香一籌,晚媚不自覺地看向那端著銀針盤的人,眼裏透出不盡的喜悅之情。


    而那端盤之人,正是晚媚的影子——長安。


    長安笑著看向晚媚,微微點頭,卻在不經意的目光傾斜之時,看到一個極為熟悉的人。


    而這時,那人的眼睛也剛好和自己對了上來,但她卻粲然一笑,用手指堵上朱唇,作出一個噤聲狀。


    流光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是有其他任務,還是來監督誰,或者是……幫助誰?


    疑惑浮現在長安的心頭,但眼下卻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因為一旁的晚香卻突然出了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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