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層的廂房之內,


    “望嶽樓裏會彈琴的姑娘多了,彈了十多年的也大有人在,你知道我為什麽會選中你嗎?”


    不冷不熱的聲音從麵紗之下傳來,坐於琴前的鶴蘭把目光鎖定在沐晴身上。


    “沐晴不知。”


    乖巧迴答。


    鶴蘭輕抬起雙手,撫在琴上,


    “琴音澈澈,唯有人琴合一才能融會貫通,你當日彈奏《山上雪》,技藝雖絕,但音魂卻不準。


    況且像你這麽媚的女子,彈奏此般清雅之聲,反而有矯揉造作之態,不提琴瑟。”


    沐晴行禮,


    “娘子教訓的是,沐晴多年遊浪於各地樂坊,學的雜了一些,自不及娘子這般通透,還需娘子的教誨。”


    鶴蘭見沐晴不驕不躁,謙遜有加,倒不像往日那些有技傍身便藐視一切的女子,心中不禁高看幾分,起身走到沐晴身邊,


    “亂世之中,女子安身立命難,若是沒有一技傍身,就隻能為人魚肉,供人賞玩。


    望嶽樓雖說是雅坊,但總歸還是免不了俗,琴音既是為主,卻也是一層表麵。


    就在你我下麵所在的樓閣中,便是有錢的看客招幸樂女的廂房。你的皮相好,就算是沒有琴藝,也能在男人堆裏混個不錯的名號。


    不過你既然選擇以藝傍身,那便多加了一份籌碼,好歹是不會有人隨便用些錢財就能點走你了,你可明白?”


    沐晴眼光微暗,竟沒有像剛才一樣立即答話,但感受到鶴蘭注視著自己的眼神,出言道,


    “沐晴明白。”


    鶴蘭聞言收了一口氣,揮了揮手,


    “你先下去吧,今日你自己練習。”


    “是。”


    沐晴緩緩向後退,然後調轉身體,關上了房門。


    守在門外的煙柳忙扶著沐晴先迴屋內,


    “主子可看清鶴蘭身邊有多少守衛了?”


    沐晴靜目凝神,唿了一口氣後,微微張口,


    “緊跟在她身邊的隻有一個有武力的小廝,對付起來倒也簡單,但難就難在她的房間和堂下有鈴相連,若是出了什麽事情,極易傳到所有人耳中,到時候想跑也跑不了……”


    突然,沐晴好像是想到了什麽,目光渙散,神思飄遠,


    “還有……像她那樣的人,為什麽會被人買命呢……”


    煙柳在聽到這一聲後略微驚訝,又兼蹙眉,最後還是小心提醒道,


    “姽嫿城出任務的第一課,便是不問緣由,隻得結果,對於一個將死之人,主子不應該心生憐憫。”


    沐晴低頭,


    “我知道,


    我隻是心中有些寂廖罷了。”


    突然,沐晴覺得腳下的地板有些晃動,緊接著傳來些許雜亂之聲。


    “奇怪,望嶽樓廂房的隔音是最好的,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動靜?”


    煙柳走過去扶穩了藏在畫筒裏的血魔傘。


    這動靜來的有些蹊蹺,沐晴立即起身,


    “走,去看看。”


    ——


    望嶽樓有七層,一層為琴台,設多席,可一邊品酒,一邊聽琴,二層為高看台,多出些錢便能上來看。


    三層至六層為雅間,既可以私請樂女聽音,若給的錢多了,也可以成為樂女的入幕之賓。


    “所以望嶽樓私底下也還是做皮肉生意的?”


    扶著沐晴往下走的煙柳小聲問道,


    “那和那些青樓有什麽區別,又怎稱的上一個雅字?”


    煙柳剛問完,耳邊就傳來一聲輕笑。


    “再雅致的東西,裏麵藏著的也是肮髒。台下的那些文人墨客既想顯的自己多高雅清白,不去青樓那種淫亂之地,卻又舍不得陰陽交和之愛,最後便想出了這麽個法子。


    望嶽樓一家樂坊能在荊州這彈丸之地屹立這麽久,光靠妙琴娘子的一把琴,哪能留得住那麽多人呢……隻不過,”


    沐晴迴想起鶴蘭剛剛說的話,


    “有著技藝傍身,再不濟也不像青樓裏那些女子隨意被人玩弄,若是達到妙琴娘子那種身份,便不是男人挑他,而是她去挑男人了。”


    亂世之中,誰能安命,誰能脫身。


    鶴蘭看的那麽清,卻也看不到自己的死期。


    兩人談話間隙,已經下了樓。


    剛剛還響的劇烈的聲音,現在卻聽不到分毫了。


    而那傳出聲音的廂房之外,卻站著兩個彪形大漢。


    “兩位郎君安好,小女子剛才聽得屋內有杯盤落碎的聲音,客人可受了驚?”


    沐晴眨著魅惑的眼睛,水光盈盈。


    “我家主子無礙,不必擔心,姑娘請迴。”


    彪形大漢明黑著臉道。


    “哦,是嗎……”


    沐晴側重了聽力,房內若有嗚咽之聲,餘光掃過,卻見一處碧蘭之後,有一個身影顫抖。


    但抬頭看大漢的樣子,大概是不可能問到什麽了。


    “既然無礙,那小女子便告退了。”


    沐晴說罷緩緩走開,煙柳一臉奇怪,“主子,就這麽走了?”


    沐晴笑而不語,沒有迴話。


    等行至一無人處,猛地迴頭,


    “跟都跟來了,不和我見見麵?”


    煙柳疑惑地迴頭看,“您在和誰說話?”


    話字剛說完,卻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女從暗角中走出,身形單薄,神情怯懦,看樣子隻有十二三歲的樣子。


    “說吧,跟著我做什麽?”


    沐晴注視著眼前這個渾身髒兮兮,甚至有些血腥氣傳出的女孩兒。


    不料那女子竟直接跪在了沐晴腳下,


    “求沐晴姑娘,救救我哥哥!”


    滿身髒汙,聲音顫抖,淚水橫流,若是沐晴沒有看到她手上隻有長期練劍才能留下的老繭,就真以為是什麽良家少女落難求助於人的戲碼了。


    “我自小父母雙亡,和哥哥相依為命,卻不料一朝被惡人逮住,我哥拚盡全力保我出去,他卻留在了惡人手中。


    現就在姑娘剛才經過的那間屋子,求姑娘救救他,小女子必將以命相報!”


    嘖嘖嘖,真是好淒慘的一個故事,言辭聽起來甚是懇切。


    “我和你以前從未有交集,何必為了幫你去自討苦吃,染得一身騷。”


    沐晴笑道。那地上的少女看起來有些難以置信。


    “況且……望嶽樓這麽大,你怎麽就選中了我來幫忙呢?”


    沐晴一點點靠近,伸手掐住了少女的臉,撫摸著她手上的老繭,


    “這老繭摸起來可不像是做活磨出來的啊。”


    煙柳湊近看,瞬間瞪大眼睛,


    “你竟然習武!”


    身形顫抖的少女見事情敗露,倒也不裝了,而是用手掰開沐晴的手,站起身來,眼神從可憐瞬間轉化成冰冷,透著一股殺氣,


    “姑娘自然可以選擇救或不救,不過姑娘身上的毒能不能解,就看姑娘的決斷了。”


    “什麽?”


    沐晴皺起眉頭,迅速提神運氣,丹田內果然輕微的疼痛。


    竟然能在姽嫿城天殺的眼皮子底下給下毒,此女對毒藥的掌控可見一斑。


    “姑娘放心,你體內的毒在短期內不會有太大影響,但若是七日之後仍不得解藥,便會頃刻命喪黃泉。”


    那女子言道。


    煙柳見自家主子受了欺負,竟然直接用腰間匕首抵住少女的脖子,


    “你就不怕我們把你殺了,再從你身上尋找解藥!”


    麵對隨時會斷的脖子,少女卻泰然自若,


    “我既然做好了準備,便不會把解藥放身上,且這解藥隻我會調配,姑娘大可以讓他殺了我試試看。”


    煙柳咬緊牙關,最終還是把匕首撤了下來。


    “我知道姑娘來自哪裏,對姑娘也並無惡意,隻是今朝借姑娘之手救出我家公子,還請姑娘諒解。”


    沐晴冷哼一聲,


    “年齡不大,心思倒是縝密,是誰讓你來找我的?”


    “這個姑娘不必過問,等時機成熟,自然會有人告知。”


    果然生的一顆玲瓏心,沐晴運氣穩定下來,


    “那你至少得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少女目光微明,略微猶豫後,


    “月影,我叫月影。”


    “什麽!你是月影!”


    沐晴大驚,衣衫亂舞,飛快地跑向剛才路過的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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