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大江東去,一葉孤舟逆行。小船不大,隻有六副船槳,六名船夫搖開來,那船便逆著江水一路向西開去。船頭站著一人,五短身材,其貌不揚,說起話來卻氣勢十足。這人不是別個,正是劉備的右軍師,人稱鳳雛先生的龐統龐士元。


    “主公,孔明,告辭。”龐統隻說了這一句,與前來相送的劉備和諸葛亮揮手告別。


    這是昨日討論的結果。


    在聽取了孔明與劉禪的意見後,鳳雛先生也打開了他的思路。既然西涼已經同曹操開戰,那就該想方設法讓這把刀在曹丞相的脖子上多懸一會,拖得越久對劉備集團越為有利。


    如此一來,從未有過交集的西涼集團與荊州集團事實上就有了深度結盟的基礎。比起與孫權的聯盟,這種聯合的共同利益更大,成功的可能也就更大。


    比起被動的防禦,還是主動出擊更符合龐軍師的個性。他思忖再三,決定親自去一趟,給誌在必得的曹丞相上上眼藥。


    劉備當然第一個表示反對。龐軍師是荊州的總參謀長,給馬超韓遂送個信,至於要他親自出馬麽?孔明也勸阻,潼關畢竟在打仗,西涼軍的態度又不清楚,若貿然出動,萬一有個意外,豈不是虧大了?


    然而龐統卻不這樣看。雍涼對中原的巨大牽製作用此前被嚴重低估,現在才來調整已經算是晚了。不說別的,隻看曹老板費這麽大力氣也要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也能夠看出馬超對於平衡局麵的重要作用。


    敵人要做的,就是我們要阻止的,這道理難道還不夠淺顯嗎?若隨便派個人去,一來顯不出誠意,馬韓二人未必當真;二來也提供不了實際的幫助,無非說些漂亮的官話,於事無補。而龐統的身份則不同,他是劉備集團的軍事負責人,擁有著相當的話語權。至少在馬超看來,這個人有能力在襄樊地區開辟第二戰場,大大緩解西涼軍在潼關的壓力。


    龐士元行事一向果決,事情一旦認定便會立刻實施,既不計代價,也絕不拖泥帶水。作為荊州的半個大腦,這位先生有著非同尋常的敏銳嗅覺與冒險精神,他不但要去,更不打算帶一兵一卒,就準備這樣孤身前往。


    那麽左將軍就更加不會同意了。這可是一千五百多裏地,就算不吃不喝不停地跑,也得跑上一二十天。若路上連個護衛都沒有,怎麽保證安全?


    “主公,軍情緊急,拖延不起。如不能盡速趕到潼關,萬一西涼軍敗北,前功盡棄矣。統此去隻沿驛道一路快馬向北,人多反易暴露。”


    龐統解釋一句,把這件事定了。劉備雖是主公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心,最終隻能無奈點頭。


    就這樣,有著與孔明同樣美譽的智者悄悄離開了公安,先乘舟前往江陵,而後沿著驛道馬不停蹄往潼關趕去。


    這一跑就跑了二十二天,當龐軍師終於到達馬超的渭水大營的時候,他身上的這件罩袍早已風塵仆仆。


    “誰?”


    聽到帳下小校的通報,馬超還以為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西涼軍與曹操捉對廝殺,怎麽遠在天邊的左將軍劉備派人來訪?這事跟他有關係麽?


    “既來了,請進帳內敘話。”


    小校答聲是,出去將龐統引入大帳。馬超高坐帳中定睛向下看,見進來這人長得跟鬧著玩似的,心裏不由咯噔一下。鳳雛大名我也聽過,怎地是這般模樣?


    龐統對自己的顏值也相當自信,僅憑馬超的眼神也知道對方正在心裏編排自己。他還是一副大咧咧的樣子,向馬超一拱手,躬身唱禮:“左將軍麾下,右軍師中郎將龐統,拜見馬將軍。”


    “龐軍師遠來不易,請上坐。不知左將軍遣君來此有何指教?”馬超是官宦世家,禮數方麵很是周到。


    龐統依言而坐,輕輕撣了撣衣服上的塵埃,笑道:“左將軍聞西涼大軍與曹軍對峙,特命統來助將軍一臂之力。”


    聞言差點笑出聲來,馬超心想我這裏數萬大軍,你隻一個書生,還來助我一臂之力?你這一臂是麒麟臂麽?


    龐士元見對方麵露戲謔,心知肚明他在想啥,不慌不忙從袖筒中取出一封信遞上,言道:“我主知將軍與曹操對陣,恐西涼軍獨力難支,故遣統至此以表相助之意。若曹操盡起中原之兵與將軍決戰,左將軍將率荊州之眾劍指襄陽,以策應西北戰事。”


    “當真?”這個消息對馬超而言當然是天大的好事。但他卻不敢相信天上掉下了餡餅:“我與左將軍素無交情,他為何要相助於我?”


    龐統仰天大笑:“左將軍雄才大略,更知天下之勢。今日之天下,曹操一家獨大,有似強秦;諸侯以弱事之,仿佛六國。若不聯手抗曹,早晚被人各個擊破。此唇亡齒寒之理,我主如何不知?馬將軍久經戰事,必也深通兵法,又何必懷疑我主之誠意?”


    龐統這一番解釋既形象又深刻,說的馬超連聲稱是,臉上綻出朵朵桃花,忙不迭地拱手還禮:“左將軍仁義,超知之久矣。今日之德,來日必有報答。隻不知貴軍幾時出動,能否順利牽製曹賊?”


    龐士元暗想你跟曹操手都還沒交,我們急個啥?


    遂捋了捋須髭,避開馬超的問題,說起另一件事:“統至此有一事不明,尚請將軍解惑。”


    “先生請問。”


    “西涼軍倍道而來,曹操當趁公等立足未穩先擊首部,以求勝勢。今龜縮於關上,靜觀公等不斷增兵而無動於衷,此何意也?”


    “這——”,這問題馬超當然迴答不了,他自己也正在為這事納悶。


    “依先生之見,曹操這是在作何打算?”


    龐統的表情這時才嚴肅下來,分析道:“西涼軍雖勇,然互不統屬、各自為戰。今為共抗曹兵暫時聯合,內部卻隱患重重。曹操必是看透了這層,故避而不戰。待公等疲敝,他隻派一軍截斷歸路,將軍將不戰自亂。那時再離間拉攏,豈非事半功倍?”


    馬超聞言噌一下坐直了身體,滿頭滿身都是冷汗,大驚道:“若如此,我軍危矣!”


    讓龐士元這一嚇,馬孟起不得不重新審視起眼前這人。人不可貌相,古人誠不欺我。此人僅寥寥數句,就把曹操的預謀分析得頭頭是道,這個功力無愧鳳雛之名。當下再不敢怠慢,立刻收起小覷之心,恭恭敬敬向龐統行了個禮,垂首問:“士元先生大才,令人敬佩。今既識破曹操奸計,該如何應對,還請先生明示。”


    “將軍無憂。既知其所圖謀,便有應對之法。隻是將軍還得邀韓將軍及其餘各部首領共商之,否則諸部不能形成合力,誠難與曹軍對抗。”


    “先生高論。既如此,請隨馬某一起去見韓將軍,共議軍事。”


    說罷馬超便引著龐統來到韓遂寨中,韓遂聽說馬超求見,立刻在帳中會見。


    “孟起忽至,可是有甚軍情?”韓遂見馬超帶著個醜漢進來,不知何意,首先發問。


    馬超向韓遂規規矩矩施了一禮,答道:“義父。這位是左將軍劉備麾下軍師,人稱鳳雛的龐士元。受左將軍之命,來此與我軍聯盟,共抗曹操。”


    “哦?這確是好事!不知左將軍派了多少兵馬來?”韓大將軍顯然是把事情想簡單了,以為劉備跟他那些涼州的小兄弟們是一個檔次。


    龐統站在馬超身後,用眼角去瞄韓遂。見這人六十幾歲的年紀,身材雖不高卻相當結實。古銅色的皮膚透著些粗糙,大腦袋、短脖子,眼眶略微凹陷,中間一個蒜頭鼻子,下麵長著張闊口。頭發已花白卻沒有攏起,而是紮成一根根的小辮,自然垂散。


    “稟將軍,荊州距此千裏之遙,縱有兵馬如何到得這裏?吾主隻遣龐統一人到此。”


    “啥?一個?哈哈哈哈……,先生一人能殺退多少曹兵?劉備使君跑了如此遠的路,就隻為惹韓某一笑麽?哈哈哈……”


    韓遂輕佻的表現讓馬超有些難堪,龐統的價值他現在已經領略到了。聞言轉頭去看龐統,見對方神色如常,這才放心。


    龐統依舊側對著韓遂,緩緩答道:“西涼軍數萬鐵騎聚攏於潼關,每日又從涼州調援軍來此。然曹操高壘不出,二位將軍亦無可奈何。既然兵多而無用,我主又何須派軍前來?反之,荊州軍不來此間,反去攻打襄陽,敢問韓將軍,是否更能牽製曹操?”


    一番話訓得韓遂啞口無言。鳳雛暗想就憑你這草包居然也敢和曹操叫板爭奪天下?看來西涼諸部想要有所作為,還是得靠馬超領銜才有可能。


    “這——,嗯,言之有理。哈!先生勿怪,韓某是個粗人,得罪處尚請包涵。來,請坐,坐下談。”


    韓遂這人狂妄不假,但他也有優點,那就是伸縮自如。一聽龐統有些門道,立刻便換了張麵孔,又熱情又客氣。


    龐統見韓遂態度軟化,這才拱手入座。馬超便把龐統方才所言對韓遂講了,末了說道:“義父,若果如龐先生預料,我軍危矣。今當早做準備,免中曹賊奸計。”


    “嗯,這確實是個問題。敢問先生可有良策?”韓遂的表情終於認真起來,滿是誠意地詢問龐統的意見。


    “二位將軍使西涼精騎盡屯於渭水,有三不宜。潼關與中原交通便利,曹軍補給源源不斷,而西涼軍之用則須自涼州千裏轉運,此敵逸而我勞,一不宜也;西軍以騎兵為主,日耗甚巨,利在速戰,今逡巡不前,而涼州物產難與中原對耗,二不宜也;西涼諸部成分複雜,內部紛爭不止,今迫於勢而聯合,一旦不順易為敵所離間,三不宜也。吾若是曹操,當以大軍將西涼主力牽製於此,另派精騎渡過河西,切斷西軍補給,擾其軍心。再設計使公等自相殘殺,則可一戰而定雍涼。”


    “然則何以應之?”馬超越聽越心驚,慌忙詢問對策。


    龐統大笑迴答:“此易耳,反其道而行之即可。二位將軍之主力繼續於此地紮營,吸引曹軍注意。涼州援軍則撤至長安以為後應。另派一支精銳北上,拿下蒲阪關,伺機東渡黃河,插入曹軍後方,襲擾敵軍之後勤。如此便輪到曹丞相頭疼了。”


    一席話說的馬超韓遂如夢方醒,連拍額頭稱妙。馬超暗想鳳雛果然名不虛傳,略施小計便能使局麵改觀。當即對龐統更加恭敬。


    韓遂也是一樣,一下撫胸口、一下撚胡須,頷首連連,不住地稱讚玄妙好計。


    “鳳雛先生真天下奇才!先生至此,乃天助我也。孟起,事不宜遲。汝這便安排人馬襲取蒲阪,吾自守於大營,勒令後援部隊移兵長安。”


    “遵令。”


    建安十六年六月,就在曹操自以為得計、將要平定西陲的時候,潼關的局勢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首先是西涼軍不再增兵了。非但不增兵,後來的幾批援軍還陸續撤迴到長安,擺出一副長期作戰的姿態。然後就是馬超的部隊奪取了蒲阪關,接著渡過黃河跑到潼關東麵的廣大區域活動。


    這兩個情報讓曹丞相連著打了兩個激靈。不知道前線是出了什麽問題,為啥事情的發展忽然不按自己設定的劇本演了呢?這還真讓人有點堵心了。


    “文和,仲德,汝二人有何高見?”


    程昱搖搖頭,也沒想明白:“馬超忽然改變戰法,莫非是後勤不濟,不得已用險?”


    這當然隻是瞎猜,曹操和賈詡何等聰明,當然不會拿這種話當真。


    賈詡仔細思索一陣,謹慎地尋找著措辭,緩緩答道:“西涼軍既不入彀,不如繼續增兵增加其壓力。丞相可親率冀州兵馬前往潼關,既能支援曹仁,亦可補實糧道,避免補給線路被人切斷。”


    “文和之言正合吾意。既如此,吾自與文和率大軍去潼關會會那馬兒。仲德,你留下輔佐丕兒守護鄴城。”


    “諾。”


    程昱答應一聲領命離開,曹操與賈詡再商量一陣用兵方略,命人把將令傳達下去。


    第三日一早,鄴城西門大開。曹丞相的部隊盛裝列隊,氣勢磅礴地出城奔赴戰場。曹操親領中軍,以許褚為前部、徐晃為後部,點齊五萬大軍,踏著整齊的步伐,浩浩蕩蕩向潼關開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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