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在三位馬先生的簇擁下來到主廳,盡管還沒到開席的時辰,賓客們卻已全部到齊,似乎有默契一般把最後一個壓軸的名額留給了小公子。


    見劉禪來了,眾人一起行禮:“吾等見過公子。”


    劉禪趕忙還禮:“見過諸公。諸位來得好早,倒顯劉禪唐突。”


    眾人聽了一起發笑,不住擺手:“我等隻怕來遲讓公子久等,故而提前,公子切勿自責。”


    人也來齊了,招唿也打過了,管他時辰不時辰的,馬玄就宣布入席開宴。


    今天來的除了四家家主之外,馬氏五兄弟一個不少全部上陣。馬玄欲讓劉禪坐主位,劉禪當然不肯,最後還是馬玄自己坐了主位。左手邊依次是老二馬康、老三馬安、老四馬良、老五馬謖;右手邊則是劉禪、糜竺、龐林、習禎、楊戲。


    劉禪見自己的席位排在舅舅糜竺前麵,隱隱覺得不妥。但主人這麽安排他也就照坐了。糜竺卻似全不在乎,還在和旁邊的龐林有說有笑。


    傭人們端著酒菜魚貫而入,上的菜品卻比儲掾的高級多了。炙山雞與醬板鴨做的拚盤一份,鮮筍煙肉一份,清蒸鬆江鱸魚一盤,鹿脯一盤,雁羹一碗,時蔬瓜果若幹。水陸俱陳不說,在這寒冬時節,單是這新鮮水果便得從交州運來,可見馬玄對今天這頓飯的重視。


    酒自然還是昨晚沒喝完的玉冰燒。


    由於這酒度數較高,昨天晚宴上每人隻喝了三四兩,剩下的糜竺便請四位家主封好帶走。今晚馬玄請客,一早提醒其他三家來時把酒帶上,以免不夠喝的尷尬。


    那三位雖舍不得,但人家請你白吃一頓,讓帶瓶外麵買不到的好酒,這怎好拒絕?


    於是玉冰燒再次成了焦點。隻單獨為劉禪備了甜酒,就是他在曹丕家宴上喝過的那種。


    “公子,諸位,請。”


    隨著馬玄一聲“請”字,樂師們奏響了音樂,晚宴便正式開始了。初時大家還有些拘謹,待一杯酒下肚,話便多了起來。


    馬氏四兄弟第一次喝到此酒,一入口便全都醉了。這才理解為啥大哥昨天迴來把這半瓶酒像寶貝似的藏著,死活不給他們嚐。


    “無怪兄長一大早便急著去簽約,此酒果是極品!”老二老三喝一口上了頭,腦袋不自主地搖晃,說完這一句就雙雙對劉禪投來欽佩的目光,放下酒杯拱手道:“公子製得此等佳釀,真杜康在世矣。”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劉禪還是一副不矜自高的樣子,向眾人一一還禮,道:“雕蟲小技,諸君過譽。凡世間之物,皆在其用。昔大禹甘酒醪而遠儀狄,乃知其害也。禪製玉冰燒,意在遠銷,以天下之財實於荊州,使荊襄民可足食、軍可強盛。果遂此願,亦賴諸君協力矣。”


    一番話說的所有人頻頻點頭。糜竺心想大禹這故事我隻說過一遍公子便記個真切,真神人也。


    馬良、馬謖更是激動。他三位兄長擔下家族的全部生意,就是為了培養兩個弟弟讀書出仕。故此雖然家裏也做著買賣,但這兩匹小馬卻對此不屑一顧。馬良誌在孔孟之道,馬謖則醉心於衛霍之功,故此二人對製酒這事一開始可有可無。但劉禪說出這番以酒強國的論調,他倆才認識到其中深意。


    “公子大才,令人敬服。無怪創新文於前、製印刷於後。救長沙之疫,解屯田之急。官醫者,訓新軍,收百越於夏台,結溪蠻於崇嶺,造瓊漿以富國,率諸公之同心。今歡歌美酒,盛宴高朋。使得聆妙論,茅塞頓開。幸甚至哉。”


    馬良不愧是文掾掾主、官學教授,一出口就是官樣文章。劉禪心說白眉大人您這一通馬屁把我崩上了天,我要是飄了下不來咋辦?想到此連稱不敢,勸眾人再飲。


    馬謖掩飾不住興奮,也對劉禪拱手:“公子高論。若果將此物盡銷於曹操、孫權處,驕奢其誌,淫潤其骨,使廟堂之士貪慕邪欲,土地之出盡與荊襄,彼消而此長,敵損而我餘,不戰且屈人之兵,誠為妙法。”


    劉禪暗想這馬謖果是一副好口才,難怪孔明師父對他如此器重。不得不說這人的眼光還是挺刁的,能一眼看出劉禪更深層次的考慮。不過就這麽講出來,還是太過輕浮。看來此人必須得放對了位置,否則很難避免那個悲慘的結局。


    “幼常先生言之過矣。造玉冰燒之初衷,隻為解荊州燃眉之急。倘能充盈府庫,減免稅賦,使百姓將息,人口恢複,所願足矣。至於爭衡之術,實非一稚子可慮,禪不敢當先生謬讚。”


    這一下以退為進著實超出眾人的意料,誰也想不到這位小公子講話這般沉穩,絲毫不被馬謖的豪言壯語帶了節奏。馬謖麵色一紅,略感尷尬。


    馬玄暗叫不妙。馬氏家族在四家之中本來實力最強,然而現在龐家出了個龐士元,深得左將軍信任,聲威日漸壯大。再加上習氏相助,隱隱已有後來居上之勢。


    馬玄的兩個弟弟雖也出仕,但影響力遠不及龐統。他正急於尋找靠山,可巧天上掉下個公子禪來,那他還不著急忙慌地趕緊搭上去?


    公子禪年紀雖小卻早已名聲在外,晚宴上一番談吐,更顯出逸群之才。馬玄迴家與二弟三弟商量過後,便認定了這條大腿。故而設宴相邀,就是希望馬良、馬謖二人能因此得到劉禪的賞識。


    此時見公子對五弟頗有微詞,馬玄怎能不急?當即大笑著解圍:“公子有治世之能,偏又虛懷若穀,實在難得。”說罷拿眼神去看四弟馬良,希望他趕緊找個話題轉移注意力。


    馬良會意,點頭問:“玉冰燒酒可使府庫充盈當無異議,但如何能使人口恢複?良愚鈍,還請公子賜教。”


    劉禪輕輕點頭,心想問得好,正好趁此給你們四家打個預防針。


    “季常先生,賜教不敢當。昔秦末大亂,連年兵戈,國家人口驟減。高祖初定大寶,人民僅1300萬。此後政從黃老,經文景之治,至武帝已有3600餘萬。再由昭宣二帝息兵養民,全國人口更達6300萬之眾,乃至漢之巔峰。後王莽造亂、起義頻發,人口再次銳減至2100萬。及光武中興,數代帝王勵精圖治、恢複氣象,複又至5600餘萬。”


    劉禪把整個大漢的人口變化史講了一遍,聽的在座的目瞪口呆。這些數據若非專門去查找,就算是馬良這種教書先生也不可能掌握得如此準確。


    馬良自然無法想象,劉禪為了人口的事是真的做足了功課,卻非一時心血來潮。


    公子禪還沒說完,他要趁著這個機會先給以後的稅製改革埋好一個伏筆。眾人也沒有插嘴,隻見劉禪舔了舔嘴唇,接著說:“桓靈以後,土地兼並日益嚴重。更兼災害頻發,饑殍遍地,致有黃巾之亂。其後諸侯紛起,互相傾軋,更無寧日。今日之國家,人口不過七百餘萬,尚不及秦末大亂之世。僅荊州而言,全盛時有千萬人口,今已十去其九。洞庭平原沃野千裏,因無人耕種,以至荒野處處。此真我大漢建國以來未有之危局也。如不能盡快扭轉頹勢,使人口迅速恢複,遑論爭衡於天下,國家之存亡亦未可知。”


    “禪以為,盛漢之民所以增加,因其輕徭薄稅、與民休息,使民無負擔也;亂漢之民所以驟減,因其橫征暴斂、透支民力,使路有白骨也。子曰,苛政猛於虎。故民之增減,在於為政,不在於民。若玉冰燒果得大售,使府庫充盈,則有餘力施行惠民養民之策,繼而使人口恢複。果如是,漢室可興、天下可定矣。而在座之諸公亦皆為國家之功臣也。”


    劉禪這一長段發言,當真字字打在每個人的心頭。人口的減少,經濟的凋敝,這是人人都能切身感受到的,在座的當然也不例外。而這個年僅四歲的公子非但看得真切,還能找到一條切實的辦法來增收惠民,這就遠非他人可比了。


    馬良已經快成劉禪的鐵粉了,聞言情不自禁起身,對劉禪行禮讚道:“公子雄才大略,真明主也。馬良願隨公子成此偉業。”


    馬謖見四哥如此,他也趕忙起身表態:“馬謖亦願追隨公子。”


    龐林見馬氏來了這麽一出,不禁有些愕然。心想你馬家下注會不會早了點?公子禪是左將軍嫡子不假,聰明過人也是真的,可他畢竟才四歲,離接班還早著呢。現在就急著抱大腿,不怕閃著腰嗎?


    楊戲也在盤算要不要表現一下。他一直有心進仕,但苦於沒有機會。現在馬家下注了,那自己要不要跟呢?不跟錯過了實在可惜,跟又看不清其中的風險。


    糜竺麵上一緊,心想馬氏五常真是糊塗。你就算要結交公子禪,這種事也不能大庭廣眾地幹呀。左將軍還在,你當眾說要追隨小公子,這不是犯忌諱麽?外甥啊,你頭腦可得清醒啊,別一激動幹了啥出格的事。


    劉禪注意到糜竺提醒的目光。他當然心裏有數,不管馬氏兄弟這個馬屁是真拍假拍,當著這麽多人他都得當麵還迴去。隻不過要怎麽說才不至於讓馬氏落了麵子呢?


    “季常先生,幼常先生,請安坐。二位皆荊州之骨幹,將軍之臂膀。馬氏一門又是望族,屢次助荊州渡過難關。劉禪何能,安敢當二公此言!國家複興,靠諸君努力,豈一幼子徒逞口舌之功?禪不才,當與諸位同心同力,將這製酒售酒之業辦好,既讓四位家主賺到,又使荊州得些實惠,皆大歡喜。”


    糜竺這迴放心了,公子禪進退有據,從容得不像個孩子。既表明不僭越的態度,又保住了馬氏的麵子,最後還把話題帶迴到賣酒上麵。老實說,換成他自己都未必能做的如此不著痕跡。


    “哈!諸位,合同都簽了,還有什麽可擔心的?群賢難得一聚,更有美酒相伴,總說些公事豈不掃興?來來來,飲酒,飲酒!”


    “糜大人教訓的是,難得的盛宴,若不盡歡,豈非糟蹋了。”龐林跟著糜竺附和,其他人也都舉起酒杯。


    劉禪特意向馬玄敬酒,低聲道:“伯常先生高愛,禪知之矣。令弟大才,早晚為國之棟梁。馬氏一門,亦必為家父倚重。”


    馬玄的心這才放進肚子裏,臉上笑成了一抹春風。公子禪最後這句,才算給了他一個明確的答複。沒有拒絕,那就是首肯,這含義不言自明。


    於是他也不再糾結這個話題,眾人開始高談闊論,宴會的氣氛再次活躍高漲,直到酒足飯飽,眾人才興盡而歸。


    “公子屢建奇功,深得主公厚愛,公安上層都看在眼裏。今馬玄刻意結交,來日還不知有多少人有樣學樣。這未必是好事,公子尚需謹慎啊。”


    迴去的路上,糜竺特意上了劉禪的馬車,一臉嚴肅地提醒劉禪。劉禪點點頭,心想忠言逆耳,這個舅舅是真關心自己的。


    “舅父放心,外甥省得。馬氏乃公安第一大族,今後許多事得馬玄配合,故而今天沒有駁他的麵子。禪兒年幼,以後還是舅公多出麵操持,我這小子還是別太招搖的好。”


    劉禪咧嘴笑答,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又是舅父又是外甥的,說的糜竺好不舒坦,這才大笑著下了劉禪的車,各迴各家。


    時間來到二月,許都傳來新的消息。


    曹操在鄴城設府,將自己的勢力全部搬了過去。曹丕被任命為副丞相,置官署,協助曹操理政。許都僅剩下天子儀仗作為國家的象征,而真正的權力機關無論從實質上還是形式上都開始與大漢剝離。


    收到這條消息,劉備沉默了半天。大漢朝衰弱的屁股又被曹丞相狠狠踹了一腳。作為遵奉漢室的宗親,這個心情可想而知。正生悶氣時,下人進來通傳,說諸葛軍師與公子禪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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