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範到達公安已是深秋時節,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浸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


    呂範一路走走看看,見劉備治下一片祥和,稻浪金黃,果香四溢,男耕女織,欣欣向榮。呂範暗暗心驚,荊州果是富庶之地,劉備才來半年便有這等景象,若待時日長久,那還得了?


    因為是東吳的使者,玄德給了最高規格的接待,不但大開正門親自迎接,還舉辦了正式的歡迎酒宴。


    酒宴上,呂範問起甘夫人之事,玄德歎道:“中年喪妻,人生之大不幸,呂先生遠來,不如莫談。”


    劉備不想說,呂範卻不能不說,否則他跑來一趟幹嘛?趕緊接著話茬往下說:“將軍此話差矣。人若無妻,猶屋之無梁,如何立世?吳侯有一妹,年已及笄,貌美而賢,可以為妻。不若許與將軍續弦,將軍既得美眷,孫劉更結姻親,家國兩便,豈不甚美?”


    玄德聞言,心想我說孫權大老遠派個人來幹啥,原來是嫁你妹。你這小子安的是啥心?我今年都五十了,你讓你十六歲的妹妹嫁給我?怎麽看這裏麵都透著邪乎。


    於是搖頭歎氣:“子衡這是何言?吳侯之妹正當妙齡,備年逾五十,如何做得夫妻?先生再勿言此。”


    呂範見劉備拒絕,登時急了,喊了起來:“將軍,吳侯之妹隻愛天下英雄,常言非英雄不嫁。將軍戎馬半生、縱橫天下,正與小姐相配,豈能以年齒論之?”


    玄德心想你這可奇了怪了,哪有這麽急著把妹妹送去嫁老頭的?但在酒宴之上,又不好破壞了氣氛,隻得推脫:“此事容備思之,再來答複先生。”


    呂範心裏也是一肚子牢騷,心想吳侯的妹妹水靈靈的小姑娘,肯嫁給你這糟老頭子你還推三阻四的?這要傳迴江東去我家主公顏麵何存?


    張飛見這呂範來了啥也不提就顧著提親,心裏有氣,便拿話去調侃呂範:“呂先生,敢問吳侯有幾個妹妹?俺老張也無婚配,吳侯若是妹子多愁嫁,不如嫁個妹妹給俺,豈不皆大歡喜?”


    此言一出,張飛身邊的魏延等人立刻起哄,呂範聞言臉上掛不住了,正要反駁,隻聽孔明說道:“孫劉聯姻本是美事,吳侯一片誠意,諸君不可失禮。”


    孔明一發話,大家都收了戲謔,一場宴會便在尷尬中收場。送走了呂範,玄德命孔明與龐統留下,一起商討和親之事。


    臥龍鳳雛意見完全一致,為鞏固孫劉聯盟,共抗北方,應當接受這場徹徹底底的政治婚姻。


    “兩家一旦結親,曹操便不敢輕易南下,以免重蹈赤壁覆轍。荊州少了北麵的威脅,日子好過的多。”


    孔明從全局分析,龐統則是另外一個角度:“主公,他日我軍去取西川,所慮者荊州之安危。若吳侯之妹嫁來,曹操忌憚孫劉同盟,孫權則投鼠忌器,我們手裏平白多出一張籌碼,何樂不為?”


    劉備沉默。兩位軍師的分析沒有問題,但自己這把年紀,老婆又剛沒,娶個小姑娘迴來不是害人麽?再想到年幼的劉禪,兒子這麽小,剛沒了娘,立刻娶個後媽迴來,這孩子受得了麽?


    一夜無話,第二天劉禪去孔明府上課,黃月英不由分說抓了一大把零食塞給孩子。甘夫人去世之後,月英就對劉禪更加上心,簡直就拿他當親生兒子看。


    劉禪抱著一堆零食,無可奈何地傻笑:“月姨,我是來上課的,你塞給我這麽多吃的,師父見了又要打手心了。”


    “放心!他不敢!月姨已經警告過你師父了,以後敢打你手心,月姨給他好看。”


    “月姨,像你這麽慣孩子,非把我慣壞了不可。”


    黃月英看著劉禪,淒然一笑:“阿鬥這麽懂事,慣不壞。”


    劉禪見黃月英的模樣,想到了甘夫人,眼眶也泛了紅,不敢再說下去,扭頭往裏麵跑:“我去上課了,月姨保重。”


    黃月英說不許孔明體罰劉禪,這可不是哄孩子。劉禪自己都沒注意,他已經很久沒挨過板子了。


    進了課堂,行過師徒禮,先把昨天教的內容背誦一遍,才開始講新課。啟蒙課程早已不適合劉禪,最近學的是《左傳》。


    “僖公二十三年。隨我讀,二十三年春,齊侯伐宋……”


    孔明侃侃而談,劉禪認真聽講。一堂課上到尾聲,講到“秦伯納女五人,懷嬴與焉。奉也活盥,既而揮之。”的時候,孔明想起聯姻之事,便試探著問:“穆公為何要以五女許重耳?”


    這故事劉禪早就爛熟於心,想也沒想脫口就答:“秦穆公不滿晉懷公,以女嫁重耳,欲助重耳奪迴晉地,重修秦晉之好。”


    “嗯”,孔明滿意地點點頭,接著說:“婦之家曰婚,夫之家曰姻,婚姻者,非惟男女之合,亦為兩家之交。秦晉結好,諸侯皆憚之,此穆公之明也。”


    劉禪心想師父你今天是哪根筋搭錯了?我這才三歲你就開始婚前教育了?會不會早了點?而且這話裏有話呀,難道孫權派呂範來真是給他妹妹做媒的?


    想到這裏,劉禪放下書簡,抬頭望著師父,笑問:“穆公以懷贏嫁重耳,重耳對她可沒什麽好臉色。難道嫁之前就不該有人問問懷贏願不願意麽?”


    孔明聞言愣住,心想這孩子的視角總是與常人不同,歎道:“婚配之事,父母之命,自古皆如是。豈會去問懷贏?”


    劉禪又笑:“既然如此,師父又何必問弟子。”


    孔明是個聰明人,聽徒弟這樣講,已經明白這孩子知道東吳提親的事了,歎口氣問:“你已知道了?”


    劉禪點點頭,他當然知道,甚至甘夫人還在世時就知道。他還知道這場不幸的婚姻會害了孫尚香一世,但他卻無力阻止。隻要這件事對東吳集團和荊州集團有利,那無論誰不願意都阻止不了。


    政治,從來就是隻認利害不認人的。


    “唉,禪兒,主公的江山早晚要交到你手,等坐到那個位子你就懂了。”


    劉禪也歎了口氣,揶揄道:“所以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件事弟子還是避開為好。”


    一地雞毛的不隻是公安,京口鬧騰的動靜也不小。孫尚香得知哥哥把自己許給了姓劉的老頭,頓時火冒三丈,拎著把劍就去找吳侯算賬。


    別看這小姑娘才十六歲,長得斯文秀氣,那脾氣可跟他二哥不一樣,活活隨了老大孫策。從小就喜歡舞槍弄劍,天天嚷嚷著上陣殺敵。老三孫翊夠虎了,卻被這個妹妹追著打過幾條街,要不是蔣欽出麵,會不會落個終生殘疾都兩說。


    孫權自然也清楚孫尚香的脾氣,聽說妹妹提著劍來找自己算賬,他也是一臉晦氣,隻好裝病不出,甘心做個縮頭烏龜。


    孫尚香闖宮不成,就拿東西撒氣,把大殿的家具挨個砸了一遍,還不解氣,準備率領自己的女兒軍硬闖侯府。


    眼看要鬧出亂子,負責侯府保衛工作的賈華急忙去請張昭。


    張昭得到消息吃了一驚,這要是真打起來如何收場?趕緊扔下手頭的事騎上馬就往侯府趕。可憐老頭一把年紀了,給折騰的不輕,到了地方累的氣喘籲籲。


    張昭畢竟是老臣,做事穩重有威望。孫尚香對吳侯可以吆五喝六,他二哥拿她沒啥辦法,但對張昭可就得顧著麵子了。


    見老頭從外麵匆匆趕來,一邊跑一邊喘氣一邊大喊住手,孫小姐命手下收起兵器,向張昭行禮:“老大人,您怎麽來了?”


    張昭心中好笑,不是你在這兒胡鬧,我用得著跑來?板著臉訓斥:“侯府重地,竟帶兵硬闖,成何體統?還不散去?”


    “哼!誰讓二哥躲著不見我?我要當麵問問他,為何讓我去嫁劉備那個老頭?”


    “主意是老夫出的,郡主要問就問我吧。”張昭也是爽快,自己認了。


    “什麽?”孫尚香一聽此言,氣頭上來了,也不管什麽尊老愛幼了,叉著腰質問:“張大人,您老是不是糊塗了?我今年才十六,你怎麽讓我去嫁劉備。他都五十了,這合適嗎?”


    看著眼前這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你要張昭舔著老臉硬說合適,這老頭確實還沒不要臉到那個程度。隻得拐著彎說:“劉備可不是一般的老頭,郡主不是非英雄不嫁麽?這左將軍可是天下少有的英雄。”


    孫尚香聞言眉頭皺起,撅著嘴反駁:“讓曹操追的到處亂跑,他算什麽英雄?”


    張昭聞言好笑:“這是誰說的渾話?這樣吧,郡主先撤了娘子軍,隨我迴府去,我給你講講左將軍的生平。聽完你再說他算不算英雄,如何?”


    “這……”孫尚香脾氣雖爆,卻並非不懂禮數。見張昭沒把話說死,隻得收了性子,解散了手下,跟著張昭迴去。


    到了府邸,張昭先命人備好吃喝,好生招待郡主。然後才把劉玄德的生平從頭到尾吹了一通,直說到甘夫人病逝。


    孫尚香就跟看電視劇似的,竟然入了戲,抹著眼淚做起女兒姿態來。從小到大她心目中的英雄就是像大哥孫策那樣少年成名、上陣殺敵的,可從來也不知道世上還有劉備這種愈搓愈勇、不改初心的一類。一個堅決果敢,一個百折不迴,現在她也分不出哪種更吸引人了。


    “怎樣?左將軍還是個糟老頭子麽?”


    孫尚香搖了搖頭:“曹軍將至,還願意帶著十萬百姓徐徐後撤,這樣的人稱得上英雄。”


    “若非如此,劉備又如何能夠坐領四郡之地,擁有數萬赴死之兵?”


    “就算他是英雄,也不用非得我嫁給他呀。找個年紀相當的女子不行麽?”


    張昭啞然失笑,道:“郡主才是吳侯的妹妹呀,若是找旁人,那還叫什麽聯姻?曹操還會把孫劉聯盟當迴事麽?”


    “哼,說了半天,還是為了聯盟。卻來騙我說是去嫁英雄。”孫尚香又要發飆。


    張昭歎道:“郡主,劉備是否英雄郡主自己評判,老夫所言皆為實情。至於說聯姻是為大局,這也不假。郡主乃破虜將軍之女,吳侯之妹。為江東安危,該怎樣做,自該省得,不須老夫教你。”


    說罷,也不管孫尚香怎麽想,命人送郡主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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