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麽他隻不過是比我早出娘胎了半刻都不到的時間,卻是已經將我所有的幸運都奪走了,他可以集全部的寵愛於一身,而我卻什麽都沒有。


    我出生的那個晚上,夜雨傾盆而下,嘈雜的雨聲,伴隨著一聲聲產婦的慘叫聲,更是顯得淒厲而突兀。


    娘親陣痛了許久,在拚了命的努力之後,才終於將我大哥生了下來。


    父親與外公、舅舅他們都很欣喜,每個人在聽到大哥的嬰兒哭喊聲之後,臉上就瞬間都洋溢起了高興的笑容。


    當穩婆驚叫一聲‘還有一個’的時候,眾人除了意外就隻有意外。


    我,本就是一個意外,一個眾人都不曾想到的意外……


    娘親生產之前,也是不知道她懷的是雙胞胎,她身子本就纖瘦,即使是懷了兩個,在別人看來也隻以為是這個孩子個頭稍微大了些,並沒有多想。


    而那些個診斷的大夫,也是沒有一個是發現了的。


    娘親體質纖弱,再加上之前已經是費力生下了大哥,所在她在生我的時候,便已是沒有什麽多大的力氣了。


    當我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我的命運。


    反正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命運!


    娘親因為止不住血,導致失血過多,再加上身子太過虛弱,所以一時不治,便撒手人寰了,據說她最後閉上眼睛的時候,手裏還僅僅的牽著我的小手,臉上還是掛著幸福的笑容。


    我想,那時候的娘親在知道我的存在之後,心裏一定是很開心的吧,用自己的命換自己兒子的命,對她而言,也是相當值得的吧!


    可惜,不是每個人都是這麽想的。


    無論是父親還是外公,在他們看來,都是因為我的多餘,才會害死了娘親,而我那與生俱來的碧色眸眼,更是遭到眾人的厭惡。


    對他們而言,我是不祥的象征。


    對父親而言,我是他那不純的血脈最活生生的證明,也是害死他愛妻之人,所以我是注定從出生開始就得不到一絲父愛的人。


    所以,我絕不可能成為眾人一直所期盼的那一人。


    他們所期盼的那個能繼承他們所有的孩子,也就隻有慕容漣奇了。


    從小,我就生活在黑暗之中,不是密室就是深穀之中,我每天所要做的事便是練武、練武和練武……父親說我出生就是為了保護大哥和幫他完成大業的,除此之外,我別無用處。


    我知道,父親是討厭我的,在他的心理,他隻有大哥一個兒子,而我對於他來說,我是不應該存在的人,一個隻能被他訓練成無血無心的死士一般的人。


    我的大哥,與我的生活卻是完全不同的,他自小都是生活在那寬廣明亮的地方,有著外公與舅舅們的悉心栽培,有著慕容山莊所有人的精心嗬護,有著父親最為真摯的寵愛……


    而我什麽都沒有!


    若他是光明,那我就是黑暗。


    雖是雙生,卻是極致的反差,一善一惡,似乎從出生的時候,便已是注定了。


    他穿白衣,清澈無暇,溫潤無雙。


    而我永遠穿的都是黑暗墨衣,亦或是嗜血紅衣,陰冷鬼魅,殘忍無情。


    我愛的父親,也愛我的大哥。


    同樣的,我也最為憎恨他們,沒有他們,就不會有那樣悲慘的我了。


    我一直都知道大哥的存在,而大哥卻是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或者是該說他隻是不知道我是他親弟弟這一事實而已。


    父親是不願也不準我與大哥站在同一個地方的,因為我們本就是一暗一明,父親生怕我站在大哥的麵前就會將他的光明給抹滅亦或損傷了。


    慕容漣奇這四個字,是我從未懂事開始就聽到的最多的話了。


    在我小的時候,我真的不懂為什麽大哥是可以站在世人之中,而我卻隻能被掩藏起來,有一次,我曾小心翼翼的詢問過父親。


    最後的結果,卻是招來了一頓毒打!


    從此,我就知道我自己是沒有多問的資格的。


    父親,更是不會在意我的感受的。


    七歲的時候,我因為沒有在父親規定的時間內學會一套武功,所以被父親狠狠的打了一頓,然後就被丟在了山上。


    我記得那一天是那一年最冷的一天,山裏真的很冷,甚至還下起了大雪,我很害怕,又冷又餓,我卻不敢離開,生怕父親迴來找我的時候會找不到我,然後會更加的生氣。


    所以我就一直跪在了原地,雪花一片一片的飄落在我的身上,我幾乎已經成了小雪人,可是我卻依舊沒有看到父親的身影。


    後來我就暈了過去,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在四日之後了,我發了整整四日的高燒,幽冥告訴我,他差點就以為我要死了,他都嚇的一步都不敢離開,一眼都不敢閉上。


    他從小就跟在我的身邊,我待他不錯,我不知道那時候他是真的擔心害怕我會死,還是在害怕我死之後他就不再會有人護著,在這幽門之中想要一個人存活下來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剛醒來的時候,我以為是父親上山帶我迴來的。


    後來我才知道,父親在將我扔上山不久之後,就急匆匆的去了慕容山莊,原因無他,隻是因為大哥病了。


    人家都說,雙胞胎是會有感應的。


    我卻不知道我是因為大哥生病才病的,還是大哥因為我病了才病的。


    我也不想知道。


    大哥生病的事,是武舅舅前來告知父親的。


    父親自當是不能隨意的出入慕容山莊的,但他曾經千叮嚀萬囑咐過外公等人,隻要是慕容漣奇有個什麽,他們就一定要來通知他。


    因為父親放心不下大哥,所以那時候我們的隱蔽點與慕容山莊著實不遠。


    本來武舅舅也是要跟著父親迴慕容山莊的,但他無意間詢問了一聲我的下落,父親很是隨意的迴答了他之後,他就決定先留下來了。


    父親本就擔心大哥,也自是顧不上舅舅,反正他也會時常來這裏幫忙訓練那些死士與殺手。


    待父親走後,舅舅就急忙上山找到了我。


    當然,那個時候,我已經成了雪人。


    那一刻,舅舅也是徹底的驚呆了。


    他一向來知道父親對待我與大哥差別甚大,但是他真的沒有想到父親竟然會連我的死活都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他將我抱下山的時候,我已經高燒不止了,是他找來了大夫,然後在我的身邊與幽冥一起照顧了我整整四天。


    但在我醒來之前,父親迴來了,所以他也隻好先行離開了。


    舅舅不是沒有想過要勸說父親對我好一些,但是他知道以她姐夫的個性,這話隻會適得其反而已,而外公亦然。


    於是,他就選擇了緘默。


    那一次在鬼門關徘徊了一圈迴來之後,我才真正的意識到,如果我不努力不變強的話,我的命對於父親來說,真的猶如一隻螞蟻而已。


    所以,我就開始瘋了一般的練武。


    不過,我也很慶幸自己能在鬼門關逛一圈。


    因為,自從那次之後,我就有了一個真正會關心我當我是親人的人,他就是大舅舅。


    舅舅當然是不會當著父親的麵那樣對我好,他明知道父親的心思,又豈會給我招禍,所以他隻在私下裏照顧他,他會在父親不在的時候陪我練武,教我武功,給我帶好吃的,教我識字……


    能有慕容烈武那個舅舅,是我此生兩大幸運,亦或是三大幸運之一。


    我的武功開始變好,能力也是卓越的,父親對我的打罵也是越來越少了,但這並不代表我就能與慕容漣奇一樣了。


    我依然是那一個不得見光的幽仇,擔負著仇恨的那一人。


    我以為我會一直那樣活著。


    但在我十五歲的時候,慕容漣奇卻是知道了我的存在。


    他是在無意中聽到了父親與外公的談話之後,才終於知道了他還有一個弟弟的存在。


    他不敢相信,所以就親自背著所有人前來確認。


    而結果,那話當然是真的。


    當他看到沒有戴著麵具的我之時,第一眼是詫異的,但轉瞬那璀璨的笑容便是揚起在了嘴邊。


    我至今都沒有忘記過他那一刻的笑容。


    我曾經想過,我這一輩子應該都不會露出那樣的笑容的。


    我看到他的時候,卻隻有害怕,害怕父親會知道這件事,然後我肯定又會被狠狠的教訓的,而他定然是什麽事都沒有的。


    所以在慕容漣奇開口之前,我就冷冷的告訴他:你若是當我是你弟弟的話,就不要告訴任何人你知道我的存在這件事情。


    我以為慕容漣奇是會疑惑,亦或憤怒的。


    但是他卻是乖乖的點了點頭,說著什麽都隨我就好!


    看著那樣明媚的笑容,我發現我其實真的無法恨這個讓我受了這麽多的罪魁禍首,在我心中,他永遠都是我大哥。


    在那日之後,隻要他有機會的時候,他都會前來找我,找我聊天,找我比試……


    我記得那時候他說過,他遇到了一個很強的人,不過那個人武功太強又有點無厘頭,所以大哥也是故意在他麵前裝出了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但是他卻是曾經,那個人是他的朋友,一個不常見卻是一眼就覺得他們會是朋友的人。


    那個人的名字叫做——夜無憂!


    我還記得大哥曾經說過,他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與心愛之人一起策馬遊遍大江南北,當然也要喝遍天下的美酒。


    他還說,他喜歡會喝酒,會對他真心而笑,不會貪戀他美色的女人。


    其實,那個時候的我,也很想補一句:我也喜歡。


    但是話到嘴邊,我還是沒說出口。


    與大哥在一起的時候,其實一直都幾乎隻有他一個人在說話,而我隻是偶爾的插插嘴。


    那段日子,可能是我這輩子覺得幸福的時候了。


    有舅舅的掩護關心,有大哥的傾心愛護,我仿佛不再是那個什麽時候都隻是一個的小孩了。


    即便是父親與外公對我依舊那樣冷眼對待,我也是全然不在乎的。


    那個時候,我是真心想要變得更加強,然後幫助大哥奪迴沈家天下。


    所以我就急切的想要修煉更上層的武功!


    如果,當時我沒有做出那般錯誤的決定的話,就好了!


    那一天,我在隻有我與大哥知道的地方修煉,卻是因為內力不足,而走火入魔了,如果那時候我死了,說不定也是一種解脫。


    可偏偏那一刻,大哥出現了。


    他看到我的樣子之時,就知道是怎麽迴事了,他想要製止我,更是想要救我。


    而我卻在他給我輸真氣的時候,狠狠的給了他一劍。


    那時候的我,已是完全沒有自己的意識了,對於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事,全然不知。


    為什麽,我那時候要把那把劍放在身旁,若是沒有的話,我是不是就不會那樣了?


    大哥是我全天下見過的最大的傻瓜,即使是被我刺了一劍,鮮血直流,他也依舊沒有放手,依然用著自己最後一分真氣在救我。


    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就隻看到了滿身是血,已經快要死去的大哥了。


    “慕容漣奇,慕容漣奇,你怎麽了?”我第一次知道慌張二字的意思了。


    那一瞬間,我真的很驚慌。


    因為我真的很害怕他會死,不是因為自己,而隻是因為擔心他。


    腦子裏迴想了一瞬之後,看著一旁的劍,我就知道,我才是那個真正該死的人。


    大哥卻用著最後一口氣,對著我溫柔的笑道:“沒事的,小仇不要怕,大哥會一直保護你的,你要好好的活下去,開開心心的活下去,為了大哥活下去!”


    他是何其的了解我,他是知道那一刻的我是多麽想要跟著他一起死的,但是他卻讓我活下去,或者可以說,他求我活下去。


    他想讓他的弟弟,快快樂樂的活下去。


    說完那一句話,他就永永遠遠的閉上了眼睛。


    而我在那一瞬間,也是徹徹底底的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幽仇這一生一世都不會開開心心的活著的。


    他的快樂,全都已經隨著慕容漣奇的死而全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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