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縝揪著姚致遠在禦書房裏詢問案情,盯著眼前一摞卷宗。每句話他都聽得懂,卻充耳不聞,每個字他都認識但就是看不進去。


    姚致遠說的口幹舌燥,翻過來調過去的把情況說了又說,蘇縝卻沉默居多,也沒個態度。


    禦書房外跪了些臣子,初秋的日頭雖不毒辣但仍是灼人,這些臣子跪的一身大汗,苦不堪言。


    蘇縝由著他們跪著,一直晾到日頭偏西才打發人給送了些涼茶出去,傳了口諭說案子還在查,對奸佞不會姑息,但也絕不會草率定罪,各位臣子忠心可鑒,他都知道,今日便先散了,明天再到禦書房來一並議案。


    這幫人跪的膝蓋都要淤血了,得了這話倒也如蒙大赦,叩頭謝恩後各自散去,準備迴家歇歇明日再戰。


    蘇縝留下了卷宗,讓姚致遠也走了。等殿裏沒了人才把卷宗重重一扣,揉著眉心露出了一絲煩躁。


    安良沏了杯醒神的茶端了出來,輕放在案上,道:“閔大人傳話迴來了,說夏典侍讓他暗地裏把鍾大人打了一頓,現在躺在床上起不來;姚大人被扣在禦書房,現在府衙裏的情形還算好。”


    蘇縝閉著眼睛微微地笑了一下,隨即坐直了點身子端過茶喝了一口,忍不住又笑了笑,“她還真是直接。”


    “是,閔大人也是這話。”安良看蘇縝笑了,心裏也稍稍鬆泛了點,“夏典侍冒著奴才的名去過刑部大獄了,看來這些日子奴才是不能在那露麵了。”


    蘇縝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蔣熙元如何?”


    “目前還好,錢大人這兩天都住在刑部了,沒敢迴家。皇上放心。”


    蘇縝手裏摩挲著那枚墜子,若有所思,“關起來的那幫老臣呢?最近有沒有什麽可疑的動向?”


    “沒有。錢大人說都老老實實地在牢裏呆著呢,他連他們家人都沒敢往裏放,誰都沒讓見。不過……”安良頓了頓,低聲道:“蔣大人之前提拔進六部的傳書黃門劉西江說,好像他們各自都在暗中處理那些爛賬。”


    “那是當然。”蘇縝冷笑了一聲。之前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現在得了喘息的空當,必然是要處理掉的。來日蔣熙元要是定了罪,他們各個身家清白的,便又是蔣熙元的一樁誣蔑之罪。


    “劉西江,是不是之前月筱紅案子的那個證人?”蘇縝問道。


    “皇上好記性,正是。”


    “嗯,你跟他說,讓他暗裏觀察著動向就是,別的一概不要管。”


    安良應了個是,躊躇了一下道:“皇上今兒傳晚膳嗎?鳳儀宮之前差人來問過,那邊備了,您……”


    “去鳳儀宮。”蘇縝沒等安良說完便起身走出了禦書房。


    詠薇在鳳儀宮裏聽傳報說蘇縝要過來,心中一緊,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擔憂,整了整衣裳便讓芊芊去膳房傳菜,自己迎出了殿外。


    叩迎之後,蘇縝把詠薇扶了起來,看了看她,“皇後清減了些。”


    詠薇抬頭迎著蘇縝的目光淺淺一笑,“皇上也是。臣妾做不了別的,備了些秋補的湯菜,皇上要多吃一些,有了精神才有力氣處理國事。”


    詠薇側開身請蘇縝進了殿,除了安良和芊芊外,把別的伺候的人都遣開了,“臣妾想安安靜靜的與皇上用飯、說話。皇上,行嗎?”


    “當然。”蘇縝在桌邊坐了下來,安良給他舀了一碗山藥燉的雞湯,他接過去喝了一口,垂眸看了看碗裏濃鬱的湯,緩緩開口道:“皇後別太擔心。”


    不過是這簡單的一句話,詠薇卻差點落了淚,用力地眨了眨眼才把那酸澀之意壓了迴去,抬頭彎唇一笑,“臣妾不擔心。臣妾知道皇上是明君,也相信蔣家是忠臣。臣妾就好好的做個妻子,幫皇上打理好家事。”


    家事……,蘇縝默默地咀嚼了一下這兩個字,又舀了一勺湯,這才放下碗,道:“將軍府封了宅子,但於日常無礙,不過是出不來罷了。朕也傳了密旨給蔣憫,讓他暫且不要迴京,能拖便拖。”


    “隻要皇上信得過蔣家,臣妾就什麽都不怕。”詠薇看著蘇縝篤定地道,“陰霾總有散去時,青天必有重開日,皇上也不要太過憂心。”她夾了個金絲卷放進蘇縝麵前的盤子裏,“皇上瘦了些,這不好。”


    蘇縝聽了這有點孩子氣的話,不禁笑了一下,“是不好。”


    “山藥、蓮菜、金絲卷。”詠薇一樣樣地點過去,“臣妾入宮前問過哥哥,這都是皇上愛吃的,臣妾都學著做了,皇上多吃一點好不好?”


    “你做的?”


    “對啊。”詠薇有絲得意地點了點頭,“之前皇上每次來吃的東西,都是臣妾做的。皇上吃的還順口嗎?”


    蘇縝點了點頭,卻又想起那次在夏初的家裏,她做飯時的情形,唇角不禁泛了一點笑意,可心裏卻是苦的。他夾了那塊金絲卷吃了,又對詠薇道:“做飯辛苦,這些事還是交給宮人吧。”


    “不辛苦,臣妾喜歡。”


    詠薇一邊給蘇縝夾菜,一邊興致勃勃地給他說這些菜都是怎麽做的,當初自己是怎麽學的,哥哥如何嘲笑過她。


    蘇縝一邊聽一邊吃,不知不覺的倒是吃了不少,這些日子以來已經不知丟到哪裏的食欲,倒是給找迴來了一些。


    吃過飯清了口,詠薇又讓人把棋盤搬了上來,兩人各執黑白開始落子,走了幾步後蘇縝頓了頓,問詠薇:“你不問問案子的進展?”


    詠薇稍稍遲疑了一下,道:“其實臣妾說不擔心,是假的。臣妾的家裏出了這樣的事,幹係到臣妾所有的家人,臣妾如何能不擔心。”


    “這才是實話。”


    “臣妾之前說的也是實話,隻要皇上信蔣家,信哥哥,臣妾雖擔心卻不怕。”詠薇從棋盤上挪開目光,看著蘇縝道:“皇上為這些事已經很煩了,不需要臣妾再多說。臣妾知道,臣妾是蔣家的女兒,蔣家一旦傾覆,臣妾這個中宮也就做到頭了。”


    她澀然一笑,“可其實臣妾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等,隻能相信皇上。臣妾能做的就是準備些飯菜,陪皇上下下棋,讓皇上能有地方休息休息。所以,臣妾也不想問。”


    蘇縝默默地看了看她,沒再多說。


    一直到了晚上入寢,詠薇才聽蘇縝對她道:“就算不為蔣家,也為朕自己。朕不會讓人斷了朕的肱骨,你安心就是。”


    詠薇在黑暗裏掩住眼睛,默默無聲地流了眼淚。她說的雲淡風輕,實際上擔心的已經兩天沒睡了,事情出來之後她一直沒有見過蘇縝,不知道蘇縝的態度究竟是怎樣的。


    也許蘇縝有路可退,但蔣家沒有,她更沒有。蔣家一門上下幾百口人的性命都在蘇縝的一念間,她真怕他會斷臂求穩,怕他權衡之下會放棄。


    今天蘇縝肯來,她就放心了大半,現在再聽見這樣的話,那顆揪著的心才算安穩了下來。心裏一鬆,眼淚便再也忍不住了。


    蘇縝沒有說話,翻身將詠薇輕輕摟進了懷裏。詠薇倚著他的胸膛,臉上淚痕未幹,卻終於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姚致遠又被叫進了宮中,還有那一幹請求定蔣家謀逆之罪的臣子,也被一並叫進了禦書房。


    姚致遠又把案子複述了一遍,說的嗓子都快啞了。蘇縝等他說完,又把之前蔣熙元辦的那些權臣的案子都搬了出來,拋給了那些大臣,讓他們各抒己見,談談這些案子的疑點。


    這麽龐大的命題,把那些臣子搞得頭都要炸了,一人一本卷宗的捧在手裏,一邊看一邊琢磨著怎麽避重就輕,怎麽說才不著痕跡,才妥當。


    而此時,延康坊牌樓下有人因為肢體衝撞吵了起來,吵了沒兩句便紅了眼,擼胳膊挽袖子的動起了手,引了一幫人圍觀叫好。


    常青和夏初坐在旁邊茶樓的二樓裏臨窗看著,看了沒一會兒,夏初便搖了搖頭,“嘖,這個牛滿坡的功夫實在很一般。”


    “的確不怎麽樣。”常青也表示讚同。


    “那麽問題來了。”夏初收迴目光對常青道:“死的那三個官員兩個是一刀割在脖子上,一個是直接沒入後心,穩準狠。官員雖然功夫不一定好,但畢竟是大男人,兇手要是身手一般,很難做的這麽利索。”


    “嗯,你要是給我把刀,對方站著讓我殺,我都不見得能殺的那麽利索。”


    “我不知道洪竟的功夫如何,但那也不要緊。總之,殺了那三個官員的人,沒道理會被牛滿坡這樣的人擋迴去,更沒道理還被他刺了一刀。”夏初道。


    常青點了點頭,“也就是說,殺了那三個官員的兇手,根本不是洪竟?”


    “這也不是重點。”夏初剝了顆花生放在嘴裏,“那三個官員死在戌時左右,那時天已經黑了;而顧遲章到府衙的時候才酉時三刻,刨去路上的時間,遇襲大概是在酉時一刻,那時天還沒黑。”


    常青聽到著便笑了起來,壓低了聲音道:“所以,顧遲章很有可能是故意遇襲的。帶著護衛是為了給自己能活命找的理由,時間提早是為了能夠讓護衛看見那人的樣貌,而那一刀就是所謂的線索,都是為了後來的搜城。”


    夏初點了點頭,“苦肉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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