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執意,而目前看來查案一時也的確沒有比夏初更合適,也更讓人放心的選擇了。蘇縝給了她一塊隨時可以入宮的腰牌,她揣起來對蘇縝堅定地點了點頭,轉身而去,毫無遲疑。


    蘇縝透過敞開的大門看著她快步走下台階,幾乎是小跑著離開了禦書房,從頭至尾都沒有再迴頭看一看。


    “安良。”蘇縝沉吟了片刻轉身迴到龍書案後,垂眸道:“讓閔風過來。”


    “是。”安良應下,“奴才這就去。”


    “還有,明日召姚致遠入宮,另知會三省六部,就說朕要親查此案。”


    安良愣了一愣,有點糊塗。他剛才看見明明是夏初要去查案,怎麽這會兒皇上又說要親查?“皇上,那夏典侍那邊……”


    “朕要親查,什麽都不會查的出來。”蘇縝看了安良一眼,把紫玉的墜子輕輕握在掌心,低聲道:“隻是讓他們別注意到夏初。”


    安良恍然,隨即心裏一凜,也明白自己該以什麽樣姿態去處理對待臣子的態度了,說了聲明白,便悄悄的去找閔風了。


    夏初換了一身太監的衣衫,沒與任何人打招唿便拿著腰牌悄然出宮了。走出宮門的那一刻,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離開了,也沒有去想自己是否還會再迴來,宮裏的一切,宮外的一切,曾經的一切,將來的一切,那些糾結的徘徊的,哭泣的或者歡笑的都不重要。


    她要救蔣熙元。這是她唯一的念頭。


    蔣熙元此時被關在刑部的大獄,這個向來隻關押重犯和官員的地方。這裏不同於其他的監牢,不是根根木柵相圍,而是冰冷的四壁石牆。


    這是從前朝便在使用的牢獄,粗糙的牆壁不知裝載了多少的冤屈,多少的絕望,記載了多少永遠不為人知的秘密,卻終究無聲無息。


    蔣熙元手指輕抹過牆上暗色的沉漬,無聲輕笑。這次他還出的去嗎?清晨上朝時無意間遠眺的那一片雲,那一縷光,會不會就是今生的最後一眼。


    真可惜,他還沒有活夠。還沒能盡孝高堂,還沒能娶妻添丁,還沒能再見上夏初一麵。真想看看她現在的模樣,看看她好不好。


    他甚至都沒能與她說上一聲再會,或者道上一句永別。他的名字,恐怕再沒有機會寫進她的心裏了。


    門輕響了一聲,隨即便是銅鑰開鎖的聲音,粗大門栓的摩擦聲在廊中迴響,發出刺耳難聽的聲音,空空驚人心膽。


    蔣熙元迴過頭去,見門被推開了一條縫,又聽一個有些尖細的聲音,有幾分傲慢地道:“遠遠的守著就是,別讓閑雜人過來,懂了嗎?”


    “是是,小的明白。”那獄卒恭謹地應道,”安公公您請。”


    蔣熙元皺了皺眉頭,不禁有些警覺。那獄卒口稱安公公,可這聲音分明不是安良的。緊接著門開了,一個身形瘦削太監裝扮的人走了進來,將門一推關好,轉過了身來。


    牢裏燭燈昏暗,蔣熙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人,那人也看著他。片刻,蔣熙元噗哧一笑,“換了個打扮,卻還是個男的,真是遺……”


    話未說完,夏初已經奔了過來直紮進蔣熙元的懷裏,手臂緊緊地箍住他的腰,把他的半句話給勒了迴去。


    夏初張口想叫一聲大人,可眼淚卻先掉了下來。她抵住他的肩膀,嚎啕著卻發不出聲音。蔣熙元被她驚了一下,微微一愣後手繞到她的身後,拍了拍著她的背,說不出是欣喜還是苦澀,隻輕聲道:“別哭,我沒事。”


    夏初嗯嗯地點了點頭,抽噎地囔著聲音說:“你沒事,你肯定沒事。大人,你不會有事,不會。”


    任她哭了一會兒後,蔣熙元推起夏初的肩膀,“我看看你。”他借著光仔細地看著她的臉,勾唇淺淺一笑,“傷好了嗎?”


    夏初抹了把眼淚,點點頭,“大人知道?”


    “知道,擔心。不過看你剛才跑的快,現在放心了。”蔣熙元重又把她攬進懷裏,歎了口氣,“剛還在想,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你,你就來了。”


    “大人別說這喪氣話,什麽有沒有機會的。”夏初用力地又抱了抱他,站直了身子,“我已經求了皇上,大人的案子我來查。”


    “你查?”蔣熙元有點意外,“皇上允了?”


    “嗯。我相信大人是無辜的,肯定是清白的。”夏初看著他,神情很是堅毅,“大人信得過我嗎?”


    “我就是信不過我自己,我也信的過你。”他抹了抹她臉上未幹的淚痕,“可我不想你查,危險。夏初,你……”


    “不說這個。”夏初抬手攔住了蔣熙元的話,“說也白說。”


    蔣熙元無奈一笑,“行。不說這個,我想也是白說。”他拽了拽夏初身上的衣服,打量著道:“你敢冒了安良的名頭進來,膽子不小。”


    “皇上把安公公的腰牌給我了,我估計這刑部的獄卒應該沒見過他。”夏初低頭掂了掂腰牌,聲音低了幾分,“我就是想……無論如何得先見大人一麵。”


    “我沒事。”


    “我知道。”夏初吸了吸鼻子,抬起頭看著蔣熙元,目光捋過他的眉眼,“但我就是得看見,才放心,才踏實。”


    蔣熙元被她的目光撫過,猶如甘泉緩緩,心便瞬間柔軟而清澈了起來。他笑意溫暖地看著夏初,輕聲道:“我也是。”


    夏初被他看得有些臉皮發熱,忙清了清嗓子道:“大人,這案子究竟怎麽迴事?有什麽線索疑點趕緊告訴我。”


    蔣熙元卻搖了搖頭,“沒有。之前有過一些疑惑,但隨著這些罪名扣在我的身上,這些疑惑如今也就不算疑惑了。”他歎口氣,“至於那幾樁兇殺案,被害的官員有老臣也有新臣,並無明確的指向。就像是幾個毫無目的的點,想不到最後會連起這樣一條線。”


    “那,都有什麽人知道蒔花館的背後東家是大人?”


    “以前幾乎沒人知道,但是助皇上爭位時暴露了一點,後來又有龔元和的案子。”蔣熙元苦笑,“有心一些的人,不難知道。”


    “大人你就一點線索都沒有?”夏初有些著急地說。


    蔣熙元苦笑著攤了攤手,“要是有,大概也不會落到現在這步。我與皇上太急切了一點,也許早該意識到,這幫人未免有些太安生了。”


    “沒事,沒關係。”夏初勉強一笑,安慰地拍了拍蔣熙元的手臂,“有我呢。大人一定要好好的,千萬保重自己,等我好消息。”


    “你準備怎麽查?”


    “那些朝堂之事太複雜,雲山霧罩的我要弄清楚都得費好一番工夫,所以索性不管了。既然事情是連成一線的,隻要擊潰其中一點,全線就斷了。”夏初伸出一根手指往虛空裏一點,“所以,找我擅長的入手,兇殺案。”


    蔣熙元讚賞的一笑,“不錯。若是別人查,恐怕反而受了那些枝節的拖累。”


    夏初抿嘴點了點頭,往門口看了一眼,“我不能呆太久,安公公跟大人應該沒有這麽多話。”她雖這樣說著,卻還是轉迴頭看了看蔣熙元,剛剛因為見他安然後稍稍放下的心,不覺間又揪了起來,忍不住叮囑道:“大人可要小心,別讓人搞出什麽畏罪自殺的事來。”


    “不會,我在這刑部是擔著責任的,錢鳴昌那老匹夫比我還緊張。”


    “吃喝都經心著點。”


    “知道。”


    “睡覺也別睡的太死。”


    蔣熙元笑了起來,上前摟住她,把她的腦袋往自己肩上一按,側頭蹭了蹭,“你可真婆媽,煩死了。”


    夏初離開刑部大牢時天色已近擦黑,今天是去不了府衙了。她尋了個小巷子,從包袱裏拿了件普通的衣裳套在太監服的外麵,這才往安豐坊走去。


    到了自己的那個小院門前,夏初看了看門上的銅鎖,唏噓地歎了口氣後打開門走了進去。剛進院子,一眼便瞧見葡萄架下的小石桌旁坐了個人,正大搖大擺地喝茶。


    她愣了一下,那人抬頭看他,還不等說話,夏初便卯足了勁掄起包袱甩了過去。那人側頭一閃躲過,這一錯神的工夫夏初已經到了眼前,一拳照著麵門便揮了過去。


    那人身形卻似乎連動都沒動,抬手直接把這一拳接進了手裏,往後一撤步消了拳力,另一隻手直接扣住了夏初的喉嚨。夏初一頓,不動了,心裏立刻跟明鏡似的。


    這人她打不過。


    “夏姑娘,在下閔風。”閔風鬆開了捏在夏初脖子上的手,剛說了這一句,便聽夏初說了聲不認識,身子往後一撤,屈膝高抬一腳直踹向閔風的心口。


    閔風用手臂一擋,這一腳便踹在了他的胳膊上。閔風若是借力再一撥,夏初大概就直接飛出去了,可他不敢用力氣,隻能扛了下來。


    夏初退後與閔風分開了一段距離,滿眼警覺地看著他。閔風揉了揉胳膊,從腰間拿出塊牌子來扔了過去,夏初卻沒接,等那牌子落了地,她又過去用腳尖踢了踢,確認沒什麽危險才撿了起來。


    閔風瞧著,忍不住暗笑著搖了搖頭。心說這姑娘還真不是一般的小心。


    “禦前侍衛?”夏初仍是狐疑地瞟了他一眼,“這牌子真的假的?我怎麽沒見過你?”


    “暗衛。”


    夏初沉默了一下,突然道:“龍書案前青花瓷香爐上的仙鶴頭朝哪邊,快說!”


    “朝西。”


    夏初聽完這才咧嘴鬆心一笑,吹了吹手上的牌子走上前,放在了閔風手裏,握拳拱手道:“自己人,自己人。閔大哥莫怪,我這也是小心為上。”


    “明白。”閔風把牌子塞迴身上,道:“皇上讓我來協助你,不請而入,唐突了。”


    “協助我?”夏初眨了眨眼,“明日我去府衙,閔大哥如何協助?我這身邊跟著個人,不是反而暴露了。”


    “不會。”


    夏初捏著下巴想了想,隨即恍然般地笑了笑,“噢,暗衛,暗衛。我明白。”


    閔風點了點頭,又從懷裏取出一封信來交給了夏初,“皇上手諭。若府衙中有人意欲對姑娘不利,或姑娘覺得必要時可以用。”


    夏初接在手裏展開。還是在這個院子,還是同一個人的信,還是那筆俊逸的字,還是如此的細致貼心。隻是時移勢易,竟如翻天覆地了一般的心境。她看了看落款處的那枚朱紅印章,默默地重又折好。


    “姑娘收拾收拾,早些休息。”閔風道。


    夏初垂眸點了點頭,再抬眼,閔風已經不見了。她忍不住張大了嘴,上下左右的看了看,心中暗暗地點了個讚。


    走進屋裏,一切如舊,除了家具上一層薄薄的灰,什麽變化也沒有。夏初走到自己那方簡陋的書案前,抹了抹那天自己還來不及落上一筆的紙。而那天她原本要寫什麽,已經忘了。


    她把之前卷在角落裏的習字翻了出來,找到了蔣熙元寫下的名字。定睛看了一會兒後,注水研墨掭好了筆,心中略略一沉,筆走紙上濃墨滑出了‘蔣熙元’三個字。


    夏初把筆放下,對著那三個字輕聲道:“大人,你千萬好好的,等著我。”說完,將筆一扔,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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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最後一章!祝大家新年快樂,新的一年裏都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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