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過後,蔣熙元降職調任的旨意正式發了下來,轉天新任京兆尹姚致遠便走馬上任。


    姚致遠是個年屆五十的人,法令紋重重的撇著,一臉刻板的正氣。夏初站在捕快的行列裏聽他訓了話,看著陌生的人穿上了熟悉的官服,心裏怎麽也提不起勁兒來。


    她依然是府衙的捕頭,姚致遠任命後多看了她兩眼,也不知道那眼神裏是個什麽意思。也許是因為蔣熙元格外的關照過,也許是他並不滿意蔣熙元的關照。但終歸這過度尚算平穩。


    她對姚致遠沒多大好感,也沒有什麽惡感,隻是不習慣。但好在這人也並不是馮步雲之流,也許在價值觀方麵出入不會太大,聊以自慰。


    府衙中的各司官員開始了新一輪的逢迎,有人暗悔巴結蔣熙元巴結的太早,結果他沒呆幾個月屁股就挪了位置,要命的是,還是降職。白費了許多心思。


    這一來,對於蔣熙元曾經所看重的夏初越發沒了什麽好臉色,夏初倒也無所謂,自己該做什麽做什麽,隻是心裏總別扭著,遠沒有了蔣熙元在時的興致。


    蔣熙元去了國子監就任博士,司太學,其餘的幾個博士和祭酒都有把歲數了,對蔣熙元多少有些不屑之意,不認為他能做得起這個博士。


    還有人上了表,痛陳了國子學的重要意義,貽誤教學於朝廷的危害,想讓蘇縝把蔣熙元趕緊弄走。蘇縝看了隻當沒看見,表彰了幾句老學究們的愛國之心便不了了之了。


    老學究們鐵板一塊,蔣熙元插不進他們中間,他也沒打算這樣做,常日裏無事倒是多與學生混在一起。學生與他年紀相若,混的熟了他倒是頗受歡迎,愈發的讓那幾個老頭看不順眼。


    國子監的事由清閑,蔣熙元幾乎每日裏都去找夏初,有時候帶一些新奇的吃食,有時候是點街邊的玩意,都不貴重,卻很有趣。這中間時不時渾雜著珠花簪子、胭脂香粉,暗示之意甚濃,卻全被夏初束之高閣了。


    蔣熙元問起她府衙如何,她總說還好,有時與他講講案子,興起時仿佛又是一起查案的時光。她刻意的不去問起皇上,也不想問朝中之事,可身在府衙卻很難避免這些事灌到耳朵裏。


    就像她自覺與國事無關,而實則卻也逃不開朝中勢態的影響。


    日子緩緩滑到五月底,姚致遠從吏部要的司法參上任,原鳳城衙門的司法參鍾弗明一番走動下得了這個的缺,品階雖沒變化,但畢竟是京官了。


    夏初的捕頭之位依然沒有變化,但鍾弗明卻補充進了新的捕快,自己的人手。麵上是過的去的,但接案子問進度查卷宗鍾弗明皆不經夏初的手,很快,夏初這位置便被架空了,變成了府衙的形象代言人。


    有她戳在這,百姓便覺得府衙就是青天。閑著一呆有錢賺的日子多少人求之不得,可夏初之所以呆著這裏,圖的卻不是那點銀兩。為此甚是苦悶。


    姚致遠是京兆尹,轄了西京及京畿郡的各項事務,但他畢竟不是蔣熙元,無瑕去理會捕頭捕快這樣細枝末節的事情。夏初自己也覺得根本不夠交情去跟他說些什麽,她能留任捕頭已經是蔣熙元的麵子了,做人臉皮總不能太厚。


    夏初起先很努力的想與鍾弗明搞好關係,想維護下蔣熙元創造的風氣與局麵,可最後還是敗在了鍾弗明敷衍的笑容裏。


    幾個捕快起初一直很維護夏初,強硬排外,結果閑的幾乎長毛,既不像從前馮步雲在時可以受點銀錢創收,也不像蔣熙元在時可以實現自我價值。慢慢的也開時接受了鍾弗明的安排。


    夏初每天整了衣冠上班,扶著佩刀往捕快房裏一坐,三壺茶到黃昏再迴家,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


    終於在一日,她在看見常青從賭坊錢管事手裏接過銀子,放了那打人的護衛後,心中徹底沒了想法。常青紅著臉支支吾吾,夏初卻什麽都沒有說,轉身離去。於是,六月下旬夏初正式向府衙告了長假,不去了。


    “你想好了?”蔣熙元問道。


    他不是不知道夏初如今的處境,朝中老臣現在忙著在各部衙門安排自己的人,國子監那樣的地方的都是暗潮湧動,更何況府衙。他有心想讓夏初不必受這些幹擾,不用理會廟堂之上的糾葛,但她畢竟不隻是個普通的百姓,大勢之下很難逃的了影響。


    “嗯。”夏初鬱悶地點了點頭,起身進廚房把燒好的水拎了出來,沏上了茶。現如今她這茶也是好茶了,連茶杯都講究了起來。蔣熙元來的頻繁,口味刁,愛講究,塞了一堆的好東西進來,差點連房子都給她換了。惹得夏初發了一通火才算作罷。


    茶湯清澈碧綠,水霧氤氳香氣淡淡,她扶著茶杯沉默了一會兒,道:“原本是想辭了算了的,可姚大人卻不許,說我一直做的不錯名聲也好,要是突然辭了,上麵知道了問起來他不好交代,便允我休個長假。”她抬眼看了看蔣熙元,“上麵……,說的似乎還不是大人你。”


    蔣熙元端起茶來輕輕地吹了吹,輕聲道:“我不清楚。”


    他是托付了姚致遠,但蘇縝有沒有也與姚致遠說過什麽,他不得而知。聽夏初這樣一說,心中不禁有些發沉。


    蘇縝對於夏初的情感總歸是個他心頭橫亙的一個擔憂。那葡萄墜子還在蘇縝的手腕上,每每瞧著都讓他心驚不已。


    最近朝中事多,淮水的災情已經穩定,報了幾個有功之臣等著行賞,那幫握權老臣越發春風得意,於是開始上表極力推進選秀一事,想把手也伸進後宮裏去。


    而他也沒閑著,在國子監暗中考評著年輕學子官員,不動聲色的放進各部,讓他們一邊曆練一邊查記著動向,隻等這幫老臣得意再得意一些,尋夠了痛腳好收網。待日後除了尚書省和六部那些架空蘇縝皇權的老臣,也不怕沒有可用之人。


    蘇縝打的好算盤,也沉得住氣。他替蘇縝分憂忙碌,卻也怕蘇縝閑下來,怕皇帝得了空會想起夏初,起了什麽心思。


    詠薇入宮一個月了,未傳出什麽帝後不合的事,給家中遞的信中也說皇上對她禮遇有加,相待甚好,可他卻還是能察覺到一絲不妥。信寫的太規矩,那不是詠薇的性子,想來也是心事不好明言。


    而那心事的根由是什麽,或許詠薇還沒他清楚。


    他說出自己的心意也才不過一個月而已,夏初除了逐漸習慣了他的肉麻之外,還未與之前無明顯的不同,也許是她還沒分出心思考慮這事,也許是對蘇縝的感情還沒有真正放下。


    退一步說,就算夏初接受了他,眼下的情勢中,他也不能輕易的有所動作。因為在他與蘇縝的交情過程裏還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他完全預料不出他的反應,更預計不出後果。但他再清楚不過,蘇縝那人的溫和隻是表象。


    日子看上去似乎風平浪靜,但蔣熙元隱隱的感覺一切還遠沒有過去,或者說還沒有到來。無論國事還是情事。


    “告假便告假吧,也好。”蔣熙元收迴思緒,抿了口茶把杯子放下,抬眼對她一笑,“接下來呢?你打算做什麽?”


    夏初搖了搖頭,“不知道,還沒想好。”


    蔣熙元指著自己,彎唇笑著往前湊了湊,“真沒想好?你再想想看?”


    夏初低頭像是沒有看見,嘴角微微地動了動,又輕歎了一聲道:“我手裏倒是攢了些銀子,趁著天暖景好倒是可以到處去走走。這麽久了我才隻去過一趟管陽城。”


    蔣熙元笑道:“也好。再過些日子,等朝中之事平穩了,我與你一起去。”


    “朝中之事平穩?”夏初挑了下眉毛抬起頭來,“從我上任捕頭以來,朝中之事何時平穩過?”


    “也就是說,若真的平穩了,你還是願意與我一起去的。”蔣熙元笑得有點狡猾,猶自點了點頭,“該是沒理解錯意思。”


    夏初無奈的直發笑,瞥了他一眼,“大人還想理解成什麽意思?想想呢,有個愛講究又土豪的人一起,於我又沒有壞處。是不是?”她見蔣熙元揚了揚眉,又道:“當然,我也就是那麽一說。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出去走走呢。”


    “一顆甜棗都不給。”他笑了笑,抬頭看了看頭頂密匝匝的葡萄葉子,微斂了笑意緩聲道:“若是離京,我倒覺得可以不必迴來了。”


    夏初眨眨眼,“這什麽意思?”


    蔣熙元猶豫了片刻,說道:“等這波事情過去了,我想向皇上請個外放做官,去外埠做個郡守也不錯。天高……”他停了停,看了夏初一眼,“也自在。”


    夏初當然知道他隱去的半句話是什麽,也知道他的擔憂。他低頭靜靜地喝了口茶,“大人不是不喜歡離京麽?”


    “此一時彼一時。”蔣熙元開誠布公地道:“無論是替詠薇想,還是替我自己,難免有私心。終歸我也有怕的時候。”他頓了頓,淺聲試探道:“若是我外放做官,你可願意與我一起去?”


    夏初心中微微的有些發緊,低著頭不說話,想不好應該給他一個什麽迴答。


    西京她沒什麽放不下的,宮裏的那一位除了在偶然聽到些消息時泛上些傷感,也該算是過去了。隻是……


    她不知道自己與蔣熙元又能有什麽將來。就算她接受了蔣熙元,難道自己就能進了蔣家的門?皇上會怎麽想暫且不論,蔣家那樣的高門能允許嗎?


    她沒有問過蔣熙元這個問題,在自己心意未定之前她覺得問這些都太早了一些。她原想著好好的再做幾年捕頭,到時情形會變成什麽樣也未可知。蔣熙元那麽一個風流公子,沒準那時對自己已經膩了煩了。


    把事情交給時間再好不過。


    可沒想到這捕頭生涯結束的太快,想要過幾年再琢磨的問題匆匆擺到了眼前,讓她很是不知所措。


    “讓我想想……”夏初道,悄悄地看了蔣熙元一眼又低下頭去,“不管怎麽說我現在還是個男人身份,大人也不用太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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