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章仁青已跪在了當中,伏地叩首自報了姓名之後,夏初走到他身邊稍稍彎了腰,道:“章管事,日前你曾指證湯寶昕為殺害月筱紅的兇手,一則因為月筱紅死前曾與湯寶昕有過爭吵,二則是湯寶昕當晚戌末到醜初之間去向不明,對嗎?”


    章仁青點點頭,夏初卻道:“是或不是,請大聲說清楚。”


    “是。這兩點湯寶昕都曾是親口認了的。”章仁青高聲迴答。


    夏初聽完未置可否,拿出兩張紙來遞給他,“筆錄在此,章管事務必瞧仔細了,其中與你所言可有出入。”


    章仁青瞄她一眼,有些忐忑地接了過去,粗粗的把其中的要點看了看,隨即點了點頭,“是,正是在下所言。”


    “好,你認為湯寶昕是殺死月筱紅的真兇。”夏初頓了頓,是對章仁青說話,但卻轉頭看向了公堂外的的百姓,“我來告訴你為什麽他不是。”


    話音落,她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四月三十晚上戌時左右,湯寶昕曾去月筱紅房裏找過她,兩人有過對話,且不止一人聽到過。”


    章仁青挪了挪膝蓋,道:“不是對話,而是爭吵。”


    “你怎知是爭吵?”


    “是藍素秋說的,他就住在月筱紅隔壁,自然聽的清楚。”


    夏初點了一點頭,對常青道:“帶藍素秋上堂問話。”


    不一會兒,藍素秋便擺著胯走上堂來,稍低著頭,一身男裝卻是嫋嫋姿態盈盈拜下,拿捏著腔調道:“草民藍素秋,叩見大人。”


    夏初走到藍素秋跟前,道:“藍素秋,四月三十晚上你可見到了湯寶昕到月筱紅房裏?”


    “迴官爺的話,見到了呀。”


    “章仁青說你曾聽到過倆人有過爭吵,可有此事?”


    “有呀。”藍素秋眨了眨眼看著她,“上次官爺去問話時,草民也與官爺說過,可沒有隱瞞什麽的。”


    “他們爭吵的內容是什麽?”


    “這……”藍素秋低頭略略地想了一下,“草民隻聽見他們爭吵,但吵的是什麽卻沒有聽到。”


    “既然內容沒有聽到又如何知道二人是在爭吵?”


    “他們聲音壓的低,隻能聽得出聲音挺急的,總歸是有了爭執才會那麽說話。”藍素秋按了按袖口,“六哥……,哦,是湯寶昕平日裏也常來找月筱紅的,可不是那樣說話的呢。”


    夏初笑了笑,道:“戌時前後德方班東跨院裏的人還都沒有歇下,也就是說,人聲嘈雜時你在房中仍能聽到月筱紅房中低語的聲音,是這樣嗎?”


    藍素秋點了點頭,“是。”


    “湯寶昕離開之後,你說你曾去找過月筱紅,當時她還好好的,並無異狀。之後你就迴了自己的房間對嗎?當時是什麽時候?”


    “對。”藍素秋依舊點頭,答的十分肯定,“草民隻是站在門口與他說了幾句話,迴房的時間……,應該不過戌時二刻吧。”


    “那之後呢?你可又聽見過什麽聲音?嘈雜時尚且聽得到,安靜時不該什麽都聽不見吧?”


    “這……,倒是沒有了。”藍素秋扶了一下臉頰,又抿了抿嘴唇說:“後來草民便睡下了,安靜與否倒也沒關係。”


    “睡下了?”夏初莞爾一笑,轉頭對蔣熙元道:“大人,屬下想傳喚一名人證。”


    蔣熙元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夏初一迴頭正對上他的目光,心裏一抖,趕忙避開了去。蔣熙元便也挪開了眼睛,垂眸道:“傳。”


    藍素秋直了直身子,往側門看過去,顯得有點緊張,待看清了常青帶上來的人證後,又悄悄地鬆了口氣。


    那人約摸四十多歲的樣子,一身粗衣布褲,係著布頭巾,入得堂中納頭拜倒。蔣熙元讓他抬起頭來,“堂下所跪何人?”


    “迴大人,小的名叫孫平,是城南大通坊值更的。”


    夏初接過話去問孫平:“四月三十晚上可是你值更?”


    “正是小的。”


    “當晚你曾看見過什麽,如實說來,公堂之上不得妄言。”


    “是。”孫平粗聲粗氣地答道:“小的當晚值更,子時過後曾見一人從德方班院子的側門出來。小的以為德方班進了賊便跟過去看了看,後來認出是他們班子裏的藍素秋,就沒再管了。”


    藍素秋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也再顧不得儀態,結結巴巴地道:“胡……,胡說!”說完又轉身向蔣熙元叩頭,“大人!小的可沒有殺月筱紅,小的雖與她不睦,但實沒有深仇大恨的呀!”


    “我沒說你殺了月筱紅,暫且不必緊張。”夏初慢悠悠地道,又繼續問孫平:“子時後夜已深,你如何知道那是藍素秋的呢?”


    孫平大大咧咧地笑了笑,“咳,秋老板那兩步走好認。況且,小的跟過去沒多遠就看他敲開了一戶門,聽他說‘素秋來得晚了,公子可等急了’,大概是這話。”


    “多謝。”夏初問完了孫平,又轉迴到藍素秋麵前,藍素秋臉都白了,嘴唇直抖。夏初對他溫和一笑,“孫平所說我們已經去核實過了,那位公子也已經找到了。藍素秋,你是否想我傳他上堂對證孫平所言?”


    “別!”藍素秋伸手去抓夏初,手到她跟前又收了迴來,滿眼乞求之色,“官爺您饒了草民,草民是扯了謊,但這不幹公子的事。您……”


    他輕聲地哽了哽,“求您。公子無錯,草民不能害他身敗名裂,官爺……”


    夏初點頭微微地歎了口氣,心道誰說戲子無義呢,這藍素秋瞧著一副挺輕浮的樣子,卻其實是個重情的。她正要再開口,卻聽堂側一個溫和的聲音道:“在下……願意上堂作證。”


    堂內堂外的人齊刷刷地都看了過去,隻見堂側站著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書生模樣,穿著半舊的儒衫,身板瘦弱卻挺直。見百十雙的眼睛盯過來,難免有些瑟縮尷尬,但又語氣堅定地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在下願意上堂作證。”


    藍素秋的眼淚當時就紅了,動了動嘴唇,卻沒說出話來。那儒生上得堂來立而不跪,隻拱了一拱手道:“在下姓劉名西江,西河人士,景德十八年中舉,景德二十年入京趕考落榜。當時身上盤纏無多,又生了場大病,幸得秋老板大義相助,方在京城得一安身立命之所。如今住在大通坊備明年會試。”


    一席話把自己的情況以及如何與藍素秋相識說了個明明白白,言辭坦蕩,望人聽言便知是個腦筋清楚的讀書人。


    劉西江頓了頓,轉頭看了藍素秋一眼,對他微微一笑,繼續道:“在下與秋老板相交甚篤,每月初、中、末三次相約一見,在下教秋老板識文斷字,秋老板則與在下研書文戲裏之事,並無苟且。但秋老板在意自身乃低末伶人出身,怕來日在下高中後帶累在下的名聲,故囑咐在下莫與他人提及我二人相熟之事。秋老板此番未與官差大人實情以告,亦是因為這個顧慮。還望大人理解。”


    饒是劉西江如此說,堂外仍是竊竊地起了議論之聲。藍素秋抹了抹眼睛,看著劉西江,半是埋怨半是欣慰,神情頗為複雜。


    劉西江深吸了一口氣,緩聲道:“此番涉及人命官司,官差找到在下查問,在下已將四月三十晚的情形據實以告。夏捕頭本已允了在下不必當堂呈供,但……”他看了看夏初,攏袖拱手道:“在下亦有聽聞這幾日西京的流言,但在下也知曉夏捕頭上任以來所破的幾樁案件。在下相信蔣大人和夏捕頭是好官、清官。故而此番上堂,一是為在下與秋老板相交之誼,二是為在下心中大義,為西京官場清廉之士盡一份綿力。”


    夏初聽了這話心中一陣感動,又酸又暖,低頭撓了下眉心,輕聲說了個謝謝。蔣熙元亦是有些感佩其重情重義之舉,不禁多看了他幾眼,頗有讚賞之意。


    劉西江對夏初微一頜首,口稱不敢當謝,再抬頭目光中已不見初上堂時的緊張,聲音坦然地道:“在下與秋老板相約亥時見麵,但四月三十晚秋老板卻來遲了,子時過後方至。當日秋老板曾與在下說了原因,蓋因為與他相鄰而居的月老板至子時方才熄燈就寢,他擔心被人撞見自己深夜外出,故而耽擱了時辰。其它事未曾提起,但在下以人格擔保秋老板並非惡人,私下裏秋老板亦是常與在下誇獎月老板的唱腔,說是不可多得的青衣名伶。”


    夏初點了點頭,舒了口氣道:“多謝劉公子此次上堂作證,需問的話公子已經說明白了,還請堂下等候。”


    劉西江拱了拱手,又對藍素秋笑著點了點頭,離了公堂。夏初又問了藍素秋,藍素秋此刻便沒有再隱瞞,說自己當時因為急著出門,一直留心著月筱紅房裏的動靜,直到子時見她熄了燈,自己才離開。期間並無什麽可疑的聲響。


    夏初問過了藍素秋之後,負手轉身看著章仁青,“章管事可聽明白了?”


    章仁青楞了楞,臉色微微地有些變化,想了片刻反問道:“在下不甚明白。官爺剛才說要告訴在下兇手為何不是湯寶昕,可現在卻隻是問藍素秋,這與湯寶昕有何關係?”


    堂外便也有人附和了幾句。夏初聞言一笑,也不知是對章仁青說,還是對堂外聽案的百姓說:“不懂查案便不要查,且不知關心則亂,搞不好反被人當了槍使,好心幫了惡人。”


    “藍素秋的證詞很關鍵。”她輕笑了一聲,豎起一根手指來道:“這裏麵關係到一個重要的問題:死亡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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