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柱棠的話蔣熙元無從反駁,因為說的有道理。


    將軍府的親兵,是先帝高宗對戰功赫赫的老將的恩典,說白了就是個福利配套,大概意思是‘朕信任你’。


    隨著近幾十年並無大的戰事,這個福利也不發放了。就算在當年,也不過就三個將軍府有這待遇,護國大將軍和柱國公都已過逝,現在就隻剩下了蔣柱棠這裏還有。街上出了親兵連個栽贓的人都沒有,一準是蔣家的,別無分號。


    京中私自動兵是大忌,幸虧禁軍來的慢,若是及時趕到了,禁軍就是把那些兵丁就地全殺了恐怕也不會被問責。可話又說迴來了,如果禁軍的動作迅速,他也就不必帶著親兵過去了。


    蔣熙元雖然在動兵丁之前也做了準備,卸了兵甲刀刃,但‘借人清道’這個說法也隻是個文字遊戲罷了,全在蘇縝信或不信之間。


    事已至此,隻能是來什麽接著什麽了,反正他已經做了,也沒後悔。蘇縝若是顧念交情這事兒便沒什麽,若是不念交情,最壞也就是免了他的官職,他也無所謂了。


    他倒是很想把理由說出來,說他這輕妄之舉是為了個姑娘,說他已心有所屬,衝冠一怒為了紅顏。可是不行。眼下家裏人都在氣頭上,若是知道了怕是直接把夏初定位成了禍根,往後再想轉圜恐怕難了。


    蔣熙元沉默以對的態度讓蔣憫大為光火。他不相信蔣熙元這麽沒分寸,覺得這裏麵定是有他不知道的緣故,又推著他讓他趁早說了實話,家裏人也好幫著拿個主意。但蔣熙元說來說去就是那幾句話,問的急了就說他現在就去宮門前跪著去,把蔣憫給氣的夠嗆,大罵不止。


    蔣柱棠看了蔣熙元半晌,伸手攔住了蔣憫,沉沉的一歎氣,拄著枴杖站了起來,“行了,不說就不說吧。明日我進宮去見皇上。”


    “祖父……”蔣熙元想說不用,卻被蔣柱棠一眼給瞪了迴去。蔣柱棠拿枴杖戳了他一下,“去!祠堂給我跪著去,不到詠薇大婚不許出來!”


    蔣熙元前腳被關進祠堂,他的二哥蔣熙同後腳便迴來了,一進門便找蔣熙元,蔣憫氣哼哼地道:“死了!”


    蔣熙同一楞,隨即皺了眉道:“父親莫說氣話,我找他是有事要問。今天府衙前鬧了事,父親可知曉了?”


    蔣夫人趕緊打眼色讓他別提這個事,蔣熙同不解,細問下方知那騷亂是蔣熙元帶了親兵出去平的,不由得心驚了好一陣。


    “元兒挨了老太爺幾棍子,那狠的呀,就沒當是親孫子。可憐我的兒啊……”蔣夫人又心疼地擦了擦眼睛。


    蔣熙同蹙眉沉吟了片刻後道:“母親先別哭了,多少棍子也不過是皮外傷罷了。還是盡快給元兒說上一門親事方是正理。”


    蔣夫人的哭聲戛然而止,莫名其妙地道:“這倆事兒有什麽關係?元兒的婚事我沒少提,可我也應了他,聘哪家的姑娘都得他點了頭方能成。”


    “那母親恐怕就有的等了。”蔣熙同歎口氣,猶豫了一下之後,便將剛才在街上聽來的那些風言風語與蔣憫和蔣夫人說了。


    蔣夫人聽完便捂著心口跌坐在了椅子上,白著臉哭喪著道:“這可怎麽是好!同兒啊,你是不是聽錯了?元兒怎麽會任個小倌做捕頭,他不是那每分寸的孩子啊!”


    “他有個屁分寸!有分寸他是怎麽進祠堂跪著的!”蔣憫氣的拍了桌子。


    蔣熙同捋著她的後心安慰道:“母親別急,父親您也先別發火。我這不是聽了信兒就急忙趕迴來了麽,就是想問他個究竟,別是以訛傳訛了。”


    “問問問!”蔣憫也跳了起來,“渾小子!懂事之後風流幾年,末了給老子他媽的改戲了!要是真的,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蔣熙元此時在祠堂裏呆的也不老實,透著門縫正囑咐劉起從家裏拿上好的創藥去給夏初,順便看看她有沒有事,讓她別擔心,凡事有他呢。


    “少爺啊,有您什麽呀,您現在門兒都出不去了,您能還能怎麽著?”劉起焦心又無奈地說。


    “讓你去你就去!”蔣熙元斥道,“以為我進了祠堂永遠不出去了?少爺我還沒變成牌位呢!辦不好你等著的!”


    “是是是。”劉起草草拱手,調頭跑了。


    劉起剛走,蔣憫就帶著蔣夫人和蔣熙同殺過來了,氣勢洶洶。蔣熙元從門縫裏看見,急忙迴去跪好了。


    門咣當一聲被推開,蔣憫指著蔣熙元道:“臭小子!你給老子說清楚,那個夏初倒底是怎麽迴事!”


    蔣熙元渾身一緊,驚詫迴頭,裝傻道:“府衙的捕頭?什麽怎麽迴事?”


    蔣熙同讓蔣憫稍安勿躁,上前一步蹲在蔣熙元麵前把街上聽來的話與他說了,語重心長地問道:“熙元,倒底有沒有這迴事?你當著列祖列宗,與家人說個實話。”


    蔣熙元聽他說完,這才知道府衙前的那場騷亂中倒底都發生了什麽,也才明白夏初臨走前與他說的那些話的意思。


    孌童?小倌?他在心中冷笑不已,不知是誰如此惡毒,想了這麽個事出來中傷他與夏初。難怪夏初那樣消沉,連案子都扔下了。


    “熙元,說話啊!”蔣熙同見他走神,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蔣熙元看他一眼,轉過頭對著一排排自己祖宗的牌位的舉起手臂,一字字清晰地大聲道:“列祖列宗在上,我蔣熙元與夏初絕無苟且之事,此言既出當以性命擔保,若有虛言……”


    “哎喲,行了行了。”蔣夫人過來握住了他的手,“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蔣憫也鬆了口氣,神色仍有不忿地道:“那個什麽夏初,你還是趁早從府衙打發了出去,省得再起什麽事端,聽見沒有?”


    “不行。”蔣熙元想也沒想,斬釘截鐵地道:“孩兒無錯,夏初更無錯。孩兒不能以他人之錯懲罰無辜之人。”


    “嘿!”蔣憫火氣又上來了,“外麵都傳成這樣了,你還……”


    “父親。”他頭也不迴地朗聲道:“孩兒鬥膽問父親一句,若是戰場之上有敵人離間中傷我堪用之人、無辜兵將,父親即使明知他無錯,是否也要一殺了之?”


    “我又沒讓你殺他!”


    “與殺她何異?人活的不隻是一條命。她是孩兒帶進府衙並擢升為捕頭的,需用時便用,流言中傷時便棄之保全自身,這樣的事孩兒做不出來。”蔣熙元仰了仰頭,“我蔣熙元就是拚了一切,也要保她這個西京捕頭,要還她聲譽清白。父親不必再說了。”


    蔣憫沉默下來,看了蔣熙元片刻後負手離去,蔣夫人也追了出去。蔣熙同拍了拍他的肩,“你好自為之。”


    走到院外,蔣夫人大難不死般地舒著氣,念叨道:“我就說元兒不是那樣的孩子,如今可聽見了?”


    蔣憫定住腳步瞥了她一眼,“夫人,他今日發的誓再毒也管不到來日,此番他願意仗義就仗義,那個什麽初的夏的他不肯打發就不打發,我沒二話。但這事兒有一不能有二,你啊,趁早把婚事給他定了。”


    “那我不是答應他……”


    “答應怎麽著!”蔣憫梗著脖子道:“你怎麽不問問他答應沒答應生在蔣家!老子生他養他,他哪來的這麽多道理!”


    蔣夫人不說話了。蔣憫哼了一聲,“我這就找老太爺去,明兒老太爺要進宮,若是皇上無責怪之意。我看這事兒最好也在皇上麵前也念叨念叨,省得這小子占了先機,將來拿聖諭壓著咱們。這渾小子,什麽都幹的出來!”


    劉起那邊拿了傷藥去找夏初,到她家時天已經擦黑了。他站在門口拍了半天的門,才聽見夏初在裏麵問了一句:“誰啊?”


    “夏兄弟,是我,劉起。”劉起高聲地迴道,默默搖頭。以前他來找夏初都是問都不問直接開門的,這莫非是嚇怕了不成?


    夏初開了門,露出一張神情鬱鬱的麵容來,劉起嘖嘖地搖了搖頭,“夏兄弟,你還好吧?”


    夏初沒答話,苦笑了一下請劉起進去,悶聲問道:“是大人讓你過來的?”


    “嗯。”劉起把藥瓶從懷裏掏了出來放在桌上,“少爺讓我來給你送藥,囑咐你每天都得換,別讓傷口與布粘在一起。”


    “知道了。”夏初把藥瓶拿在手裏垂眸看了看,重又放在了桌上。蔣熙元果然是不露麵,遣了劉起過來。讓他別來找自己是她說的,但他真的就不來了,夏初心裏又有點莫名的失落。


    “我給大人添麻煩了。”夏初盯著那瓶藥,輕聲地說道,說完低下了頭,“等我歇兩天就去府衙辭職。”


    劉起被她嚇了一跳,忙道:“可別胡說!什麽辭職不辭職的。我出來前少爺還讓我轉告你,讓你別胡思亂想,這事兒交給他就是了,你隻管歇著。等他能出來了就來看你。”


    夏初彎唇笑了一下,不置可否。這事兒能交給誰呢?方才隻是府衙前鬧事者信口雌黃,這會兒工夫怕是全西京都知道了。自己眨眼間身敗名裂如何去補?悠悠之口如何去堵?不光是自己,這裏連蔣熙元都牽扯了進去,他恐怕也要避嫌的吧。


    “大人的好意我領了……”夏初依舊低聲地說著,說到一半停下來,眨了眨眼睛抬起頭,“能出來?這是什麽意思?”


    “咳!”劉起一拍桌子,“少爺搶了我們老太爺的手令,調了親兵去清府衙門前的騷亂。家裏的都炸了鍋了,現在少爺正跟祠堂跪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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