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看蔣熙元出神,便問他:“大人在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沒什麽。”蔣熙元搖搖頭,“印象裏我好像沒聽過這個名字。”


    “那有什麽奇怪的,西京那麽大。”夏初不以為意地說:“本來前幾天過生日的時候想請他一起的,給你們引薦一下的。結果大人你跑了,隻能再找機會了。”


    蔣熙元本來還想再問問這位黃真住在哪,可一聽到夏初說起生日,便想起了自己要送給她的那把扇子。他低頭往夏初腰上看了一眼,發現沒有扇套,正要開口問她有沒有收到自己的禮物,夏初卻忽然鬆開手走到了路邊。


    “這個好不好?”夏初從攤子上拎起一個小玉墜兒來晃了晃,“看著挺可愛的。”


    蔣熙元撇了撇嘴,“可愛?這東西叫辟邪,就不該是可愛的玩意。”他接在手裏掂了一下,“最次等的玉料,雕工太差。你送人家這麽個東西,是想讓他怎麽處理?戴著?還是供著?還是幹脆扔著不管?”


    那攤子的攤主聽見不樂意了,“我說這位爺,我這就是個小攤子,您瞧不上眼就往那去,天工坊,那東西好價格也好,別讓我們這不值錢的玩意糟汙了您的眼睛。”說完欠起身來把那個玉墜從蔣熙元手裏奪了迴去,嫌棄地吹了吹,又嘟囔道:“一錢銀子的東西還挑玉料,挑雕工?”


    蔣熙元轉過身要與那攤主辯一辯,夏初趕忙把他給推走了,“人家說的也對,大人你說話也太不留情麵了。”


    “我與你說話呢,哪裏是說給他聽的。”蔣熙元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天工坊,反手拽住夏初就走,“他說的倒是對,你淨挑點一錢銀子的東西如何拿的出手。”


    “那多少錢的合適?黃公子本身就是有錢人,我就是砸鍋賣鐵換個東西,也不準有他日常的一套行頭值錢,咱就不考慮絕對價值了吧?”夏初一跛一跛地跟在他身後,急忙地說。


    “有我呢,你愁什麽錢。”


    “那也是你的錢啊!不是我的,出來借早晚還是要還的。”


    蔣熙元頭也不迴地說:“反正你欠我的也還不清了,還差這一點嗎?”


    “啊?我不就欠了你一筆房錢嗎?我每個月都說要還的,是大人你不要,你可不能私自加利息坑我啊!”


    蔣熙元停下來迴頭看著她,逆著光,夏初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他說道:“我說還不清就是還不清,你要是想還……”


    “怎麽著?”夏初眯了眯眼睛,“簽賣身契啊?”


    蔣熙元沉默了片刻,彎唇一笑,手掌蓋在夏初的眼睛上,低聲道:“你就欠著吧。”


    人和人之間最理不清的關係就是債,所以這世上最利落的話就是:咱們兩清了,以後誰也不欠誰的。


    蔣熙元聽夏初說要還錢時,腦子裏蹦出的就是這句,引申開去的含義令他心慌。還了錢,如果有一天他不再是京兆尹,不再是她的上司,那他們倆之間是不是就兩清了?那怎麽行呢。山不來就我,我總得有個理由去就山。


    既然你不知道我對你的情,總得記得你欠我的錢,想著我對你的好。


    蔣熙元知道這想法挺可笑的,但也不會比他突然發現自己喜歡上個男人更可笑,笑也是自己笑自己,怕什麽呢?


    怎麽牽掛都是牽掛,隻要是牽掛就行,所以,你就欠著吧。


    蔣熙元說完這句話,便把手從夏初的眼睛上拿開了,陽光刺眼,夏初還沒來得及看清蔣熙元的表情,他就已經轉過了身去。


    夏初不明白蔣熙元這句話背後深刻的含義,跟在他身後道:“別呀……,那多不好意思。該還還是要還的,大人你雖然不缺錢,但那是你的……”


    “真婆媽。”蔣熙元迴了一句。


    夏初閉嘴了。心說還有這樣的事呢?原來跟土豪做朋友是這樣的。欠債的要還錢,債主還嫌煩?有錢也不用這麽高調啊!


    兩人前後腳進了天工坊,夏初粗略地一掃就想出去了,看著就貴!可店裏夥計比夏初那一眼掃得還快,看見蔣熙元就知道這人是頂著銀子進來的,趕忙招唿道:“公子想看看什麽?先坐下喝盞茶,想看什麽我給您拿。”


    蔣熙元嗯了一聲便在茶桌前坐下了,又悠悠地抬起眼皮道:“送朋友成親的賀禮,找點寓意好的,取幾樣來看看。”


    “行嘞。”夥計拿了兩隻杯子放在茶桌上,沏上茶,“您稍等。”


    夏初心裏哀嚎了一聲,掃眉耷眼地蹭過去,“大人,咱看看就得了,這地方聞著味兒都貴。”


    “別這麽窮氣。”


    “我本來就窮,我倒想闊氣呢,我闊的起來麽。”夏初坐下來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後蹙了蹙眉頭,“這茶還挺不錯的。”


    “不錯就喝吧,你這是什麽表情?”


    夏初壓低了聲音道:“供客人免費喝的茶都這麽好,這地方得多貴?”她指了指手裏的茶水,“這些都是要加進成本裏去的。本來五兩的東西也要賣你五十兩,咱何苦做這冤大頭?”


    “天工坊不靠這個賺銀子。”蔣熙元淡淡地道。


    “不可能!”夏初嗤之以鼻,“大人你不缺錢,也不做買賣,哪懂這些。”


    正說著,那夥計就抱了幾隻錦盒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年輕的男子,眉目俊朗身形挺拔,一身雨過天青色的束袖長衫,看著比蔣熙元還講究。


    夏初用胳膊肘推了推蔣熙元,壓低了聲音說:“瞧瞧,這東家一定很會賺錢。”


    蔣熙元抬頭看見那男子後楞了一下,空氣停滯了片刻,蔣熙元站起身來頗恭敬地拱手一揖,“林公子,想不到你也在這。”


    “蔣大人有禮了。”林鈺迴了個禮。兩人站直了身子,相視笑了笑,笑得都有點假。林鈺偏頭看了夏初一眼,衝她微微一笑,又對蔣熙元道:“想不到在西京沒遇到過蔣大人,卻在管陽碰見了。哦,還沒恭喜蔣大人高升。”


    “哪裏哪裏,林公子客氣了。”蔣熙元幹笑了兩聲。


    “聽夥計說蔣大人是要選一份成親的賀禮?是準備送給令妹的?”


    “哦,不是。”蔣熙元迴頭看了一下夏初,“是夏捕頭要選一個送給朋友,我過來幫著看看。”


    “夏捕頭?姓夏?”林鈺眨了眨眼睛,想起前幾天李檀跟他說過的一樁事來,但也不能確定李檀說的是不是就是眼前這位。林鈺暗想著,笑容裏便多了幾分打量和窺視的意思。


    夏初聽的莫名其妙。夏捕頭可不姓夏麽?夏捕頭難道還姓張?她也對林鈺客氣地笑了笑,“幸會。”


    那邊夥計已經把錦盒都打開了,垂手立在一邊,掛著職業的笑容道:“蔣大人,您看一下,這都是天工坊新做的,西疆的上等玉料,都是名家手筆。”


    蔣熙元輕推了夏初一下,與她一起過去看。夏初不懂玉也不懂藝術,但老話說的好,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有了剛才小攤上的玉墜一節,眼下再看這天工坊的物件,說雲泥之別也不為過。蔣熙元拿起一個擺件往夏初麵前遞了遞,“這個如何?”


    “您好眼力。”一旁的夥計接口道:“這是比翼鳥,做新婚賀禮再合適不過了。”


    “合適。”蔣熙元垂眸笑了一下,“祝黃公子與他的夫人雙棲雙飛,白頭到老。”


    蔣熙元手裏拿的是一樹春發時節的虯枝,枝頭向一側伸展出去,上麵兩隻鳥雕的毫毛畢現。整個擺件通體透白,潤的像塊油脂,最難得的是樹枝與紫檀木底座相觸麵積很小,也不知道怎麽立住的,平衡的十分微妙。


    這擺件無論從原料、雕工還是寓意,都做足了。夏初咽了咽唾沫,瞟了一眼那個夥計,心說這真是一行有一行的門道,人家粗粗一看就知道該拿什麽價位的東西出來,果真不服不行。


    “如何?”蔣熙元問她。


    “太……,太大。”夏初本來想說太貴,顧及蔣熙元的麵子才改了口,又看了一眼其它的幾件,“都太大。”


    “你想要什麽大小的?”


    “就……”夏初比劃了一個碗的大小,想想不行,又縮成一個茶盅的尺寸,想想還是不行,最後食指與拇指相接成一個環,遞到蔣熙元麵前,“這麽大就行。”


    尺寸每縮一下蔣熙元就無奈一分,最後看著夏初的手道:“還沒這鳥大呢。”


    “其實有鳥蛋大小就夠了。”夏初小心翼翼地壓著蔣熙元的胳膊,讓他把那擺件放迴盒子裏,“大人,要不咱們再去看看別的?又不一定非得是玉器。”


    她不想送太貴重的東西給蘇縝,以他們之間財力的懸殊,恐怕再貴重的東西到了蘇縝那也隻是尋常。


    她想送給他的,是一份有著自己標簽的禮物,想要有件東西能烙下自己的痕跡,算是對自己心情的一個安放,即便蘇縝不明白也沒關係。


    夏初在心裏嘲笑自己,覺得這好像個女漢子默默喜歡上藍顏知己的俗氣網絡吐槽,可歎連鍋雞湯都不是。


    對於蘇縝成親的事,她表現的無所謂,她說得也無所謂,她也隻能無所謂。因為事情本來就該是如此的。


    一件沒有希望的事,為什麽卻會有失望?夏初真是不明白,自己明明就沒買彩票,為何還總期望著中獎呢?這到底是個什麽心態?


    但不管怎麽說,她就是攔不住自己的心情變得很複雜,複雜到她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了。好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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