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到班房的時候,見常青與那賭坊的管事正聊得熱火朝天,不知道還以為是在茶樓擺了茶點會老友。


    夏初輕咳了一聲,常青聽見趕忙站起身來,兩邊介紹道:“這是我們府衙的夏捕頭。頭兒,這是天祿賭坊的錢管事。”


    錢管事?夏初心說這名字真是合襯,賭坊裏啥都不管事,也就錢管事兒。


    錢管事一臉油滑的精明,兩撇小胡子一笑直發顫,“夏捕頭,久仰久仰,真是年輕有為啊!我們這小生意還得指望您多照應。”


    夏初低頭笑了一下,“你們自己照應好自己吧,別犯了事兒惹到我手裏就行。”


    言外之意就是惹到我手裏就要你們好看。


    錢管事被夏初嗆了迴來,訕訕的,自己給自己打著圓場道:“夏捕頭說笑了,我們雖是賭坊,但場子都本份的很。幫人找點樂子,小賭怡情嘛。”


    常青讓錢管事坐下,對夏初道:“頭兒,您不是讓我去查喻示戎嘛,我找了幾個地頭上吃的開兄弟去問了,您猜怎麽著,那喻示戎還有點名氣。”他伸出尾指來擺了擺,“就是這名氣有點臭。”


    “多臭?”


    “一般臭。畢竟人家裏是做生意的,買賣雖然沒見得有多大,但總歸還是有底子的。”常青指了一下錢管事,“喻示戎好賭,大概一年多前開始去賭坊,起先是打打馬吊麻將,玩的也不大,後來就開始玩色子、押寶那種輸贏開的快的,玩的也大了。原先從來不欠銀子,時不時的還能打賞點,後來開始欠銀子,最多的時候一次欠了八十兩,輸急眼把衣裳都押上去了。這輸了吧還不服,罵罵咧咧的找茬,說賭坊做局害他……”


    錢管事趕忙插話道:“可沒有,這可真沒有!西京是什麽藏龍臥虎的地兒啊,比他腰粗的有的是,我們哪至於害他去,為那區區八十兩銀子?”


    錢管事不屑地嗤了一聲。


    “噢?那多少錢值得你們害一把?”夏初問道。


    錢管事一凜,忙笑道:“我們老老實實開的賭坊,誰也不害,馬吊麻將的都憑技術,開寶的全憑運氣。來玩的願賭服輸,我們也得願賭服輸不是?誠信經營,全靠誠信經營。”


    夏初不欲與他計較,畢竟去賭坊的都是成年人,也都有手有腳,沒人綁了他們去。雖然賭博這事兒她持強烈反對意見,但那些賭徒不管落到什麽下場,也都是活該。並不是說整治取締了賭坊,賭這件事就能銷聲匿跡的。


    “常青,你接著說,簡練點。”


    常青拍了拍嘴,“得,我這話趕話的又說多了。是這樣,我從幾個兄弟那打聽到了喻示戎常去天祿賭坊,所以我就過去問問情況。錢管事說,喻示戎四月初一的時候確實去過他們那,是下午去的。”


    夏初轉頭問錢管事:“如今都過去十天了,你是怎麽記得這麽清楚的?”


    “四月初一那天下雨,閑人多,我們賭坊裏人也多。我那正忙著就聽見有人吵吵起來了,就趕緊過去看看。我過去的時候正看見喻示戎正用手點著一個小個子男人,讓他沒錢就一邊呆著去,把地方讓出來。那小個子男人氣不過,與他嚷了幾句,喻示戎便讓夥計轟人。”


    “轟了?”


    錢掌櫃不屑地笑了笑,說:“哪可能啊!他一個客人憑什麽讓我們夥計去轟別的客人。更何況這喻示戎也沒少欠銀子,一會兒轟誰還不一定呢。他還欠著我們賭坊銀子呢。”


    “欠了多少?”


    “倒是也不多,三十兩左右,就是三月末的事,是簽了賒賬的,說過些日子來還。我那天看他來了就先問他賒欠的賬目的事,他倒是挺大方的,甩張銀票出來就把賬給填了。”錢管事想了想又道:“噢,還要了壺好茶。”


    常青這時又在旁邊補充著說:“據說那小子手風還挺順,上桌後迎啪啪啪就贏了二十多兩,不過後來又輸迴去了。”


    “是嗎?”夏初不鹹不淡地說,抬眼看了看錢管事,笑道:“那當然是要輸迴去的,是不是?錢管事。”


    錢管事幹笑了兩聲,“咳,哪有一直贏的道理,他……”


    夏初豎起手掌來攔住了他的話,想了想問道:“他輸了多少?”


    “那天輸了得有一百兩還多,眼睛都輸紅了,被別人哄的可能有點掛不住,這才收手。玩到了……約摸未時三刻?”錢管事一邊迴想著一邊說。


    一百兩可真不是個小數目了。


    “錢管事,喻示戎那天穿的什麽衣裳你還有印象嗎?”


    “這個……”錢管事尋思了一下,“這個還真記不起來了,好像不是淺色的。”他無奈一笑,“那天天色暗,我這大男人的也不太注意這些。”


    夏初點了點頭也沒深究,問了問他喻示戎的銀票是哪家票號的,還有一些其它細節,又敲打了他幾句後,便讓他走了。


    “頭兒,怎麽樣怎麽樣?我這次差事辦的還成?”等錢管事走了之後常青便湊了上來,吊著膀子興致勃勃地問道。


    “不錯。”


    常青挺高興,“我是沒許陸那兩下子,可我地頭熟啊!三教九流的認識的也多,就算我不認識我爹也認識。迴頭您想著我點,讓我也碰碰大案子。”


    “你還挺有追求。”


    他笑了笑,抹抹鼻子,“咳,我就是市井小門小戶的家世,能有什麽追求。我爹就是看不慣我天天混著,才托人給我送府衙裏當差來了。頭兒,我跟您說實話你可別不高興,主要是接觸大案子能跟您和大人麵前多露臉不是?迴頭加餉啥的也能想起我來。”他捏起兩個手指來撚了撚,“對吧。”


    夏初看著他。她當然不能說常青這麽想不對,誰家不得過日子呢。可她又很擔心,身為公職人員對錢太上心,怕一有機會就會心思活泛,起了雜念。職業道德是要講的,但單用道德去約束,就等於把監管的權力交給了掌權之人自身,自己管自己能有個屁用呢?再說,人和人的道德標準是有差別的。


    就比如常青這樣曾經街上混的,大概也不覺得拿事主點錢是什麽大事。


    思及此,她便對常青道:“這次差事辦的不錯,但評價一個捕快的標準可並不隻是你尋了多少的線索,破了多少的案子,那都是麵兒上的。”


    常青楞了楞,不甚明白的問:“那還有什麽?”


    夏初一笑:“你自己琢磨琢磨。一個好捕快應該是什麽樣子,想不明白就去問問你爹,問問街坊鄰裏,問問大街小巷的商鋪,問問擺攤賣貨的商販,不難。”她把話說到這為止,沒再繼續,轉口道:“剛才錢管事說喻示戎付的銀票都是隆昌的,你去問問,看能不能問出什麽來。”


    “問什麽?”


    “廣濟堂的銀窖裏可是丟了五百兩銀子的。”夏初道。


    常青走了,夏初一站起來眼前就是一黑。早上一來就忙叨叨的,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這會兒餓勁上來一陣的空虛,急忙跑去對麵的慶豐包子鋪買了幾個包子。


    買包子的時侯夏初忽然想起了王槐,隱約他好像跟自己說了什麽話,被錢管事一岔就給忘了。她付了銅板拿著包子迴到捕快房,捕快們該忙的都去忙了,就算不忙的也都跑出去裝忙了,一個人沒有。


    “嘿,走的這麽幹淨。”夏初嘟囔了一句。就著溫茶吃掉了包子,掩著嘴打了個小飽嗝,夏初渾身都舒坦了,除了脖子。


    隆昌票號離府衙不算遠,但常青迴來的速度之快還是讓夏初詫異了一下。常青腋下夾著個用包袱皮裹起來的東西,笑道:“出門正好看見一個兄弟駕車要出城,我就讓他捎我過去了。”


    “說說吧。”


    “我讓票號的人查了四月初一的賬目,時間上大概鎖定了上午辰時到下午未時之間。辰時曹雪蓮還在百草莊,未時的時候喻示戎已經到賭坊了。如果是這個區間裏喻示戎去兌過銀票,他才有嫌疑,不然他的錢愛哪來的哪來的,跟兇殺案沒有關係。頭兒,這麽說沒錯吧?”


    夏初想了一下,側頭對常青道:“是這麽迴事,可以啊你。”


    常青挑了挑眉毛,一絲得意,“咳,小意思,要不我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呢。”


    夏初一笑,“給個表揚。那說吧,結果呢?”


    “有嫌疑。”常青把那個包袱皮打開,拿出本賬冊來,翻到一頁指給夏初,“四月初一大雨,去兌銀票的人不多,那個時間段總共就去了兩個人,一個是用銀票兌現銀,兌了五十兩,另外一個是用現銀換銀票,二百兩。”


    “你把人家賬冊都拿來了?”


    “他們不想給,說賬冊拿走沒法做生意了。”常青笑道,揮了下手,“那哪成啊!府衙辦案,要什麽東西哪有不給的道理,是不是。”


    夏初內心裏哀歎一聲,“下次別這樣。”


    “啊?”


    “票號又沒有嫌疑,何必擺這沒必要的威風。你問到線索迴來告訴我就是了,若是弄不清再帶迴來也好說,你都問清楚了還要拿人家賬冊,你這不是招人恨嗎?”


    夏初瞥他一眼,“你當你是西京扛把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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