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在食堂裏打了兩個噴嚏,揉了揉鼻子,繼續吃飯。飯還沒吃完,鄭璉就跑進來找她,說閆正弘的父母來了,給安排在門房裏候著呢。


    “他們怎麽來了?誰告訴他家人的?”夏初蹙眉問道。


    “是跟著閆正弘去萬佛寺的丫鬟迴家報的信。”


    “咳。”夏初一拍腦門,懊惱自己忘了囑咐這一塊兒了。她煩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帽子,“許陸迴來了嗎?”


    “還沒有呢。”鄭璉說。


    “行吧,先去看看。”夏初把手裏的半拉滿頭扔在碗裏,對廚娘嚷了一句:“幫我留著,我一會兒迴來吃。”


    夏初那邊一進門房,閆正弘他爹就站了起來,輕輕揪了揪自己下巴上的胡子,義正嚴辭的說:“我兒犯了什麽罪?如果不是紅袖迴家告訴我們,你們是不是就打算將我兒不明不白的關起來!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鄭璉在一旁低聲對夏初說:“這是閆正弘的父親,是鹿鳴書院的夫子。”


    夏初不慌不忙地對閆夫子一揖,“我們沒有關押閆公子,帶他迴來不過是問話。問過之後如無疑問,自然就會讓令郎迴家。您大可不必如此緊張。”


    “哼!我閆家雖不是官宦之家,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平頭百姓。”閆夫子負手挺了挺脊背,“我為師多年,桃李滿天下,曆屆會試春闈都有門生登榜中舉。可不要以為讀書人就好欺負!”


    夏初心中冷笑,扶了門邊的椅子坐下來,說:“當然。有句話我與令郎說過,現在再與您說一遍。我們既不會偏袒有罪官員更不會欺壓無辜的百姓,官府辦案講的是證據。萬佛山出了人命……”


    “萬佛山出了人命,與我們有何相幹!”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閆正弘果然是肖似其父!


    “當然有關係。所有人都有配合官府查案的義務,官員也罷、百姓也罷,或者您這種講道理的讀書人,都不例外。”夏初忍不住出言諷刺道。


    閆夫子似乎是沒聽出來話裏的諷刺,“好!我喜歡講道理的人。”說完,一抖衣擺坐了下來,“你既然這樣說,倒是與我說說看,你們到底有了什麽證據,要把我兒帶迴府衙。”


    “案發當晚,住在萬佛寺禪房的所有男性中,令郎是唯一一個不能提供不在場證明的。相關的證據正在確認中,一會兒應該就有結果了,您別急。”


    “我的兒子我清楚的很,他從小就很聽話,明事理知進退,從來不會做那些歪的邪的,檢點自律的很。弘兒晚上慣常都是挑燈夜讀,不能提供證明有什麽奇怪的。”閆夫子冷哼了一聲,“再說,你們憑什麽隻查男性?我兒一個讀書人,沒力氣殺人!”


    “隻查男性不是因為力氣,而是……”夏初說到這裏突然頓了頓,想起了驗身婆子在迴來路上與她提起的事情。


    是啊,為什麽一定是男性呢?就因為劉櫻曾遭人侵犯?如果這也是一個偽造的證據呢?那他們所查的方向豈不是全都錯了?


    劉榕。


    夏初腦子裏立刻冒出了這個名字。


    那邊閆夫子見夏初話說了一半沒聲音了,等了一會兒後不耐煩地追問:“而是什麽?”


    “沒什麽……”夏初心不在焉地搖了搖頭。


    閆夫子以為是自己的話說通了夏初,不禁有些得意,眯著眼睛晃了晃腦袋,“這秀才遇上兵,有些事總是講不明白的。不是我想要責怪你們府衙,隻不過你們這麽草率,實在是太不負責了,我兒無罪你們也要抓來,就算查清了,多少也是會影響名聲的。”


    夏初低頭想著自己的事情,閆夫子碎叨叨的聲音就像唐僧念咒,吵得她頭疼。這時鄭璉過推門進來,在夏初耳邊說了兩句話,夏初聽完立刻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外麵,許陸拿著那個香包,見夏初出來後便走上前,在她詢問的目光中搖了搖頭,“香包不是劉櫻的,竹青已經仔細的辨認過了。”


    “那條穗子呢?”


    “竹青說好像也不是,她不記得劉櫻有杏黃色的荷包或者玉佩穗子。至少,出事那天劉櫻身上並沒有杏黃色的東西。”


    夏初點頭表示知道了,將那個香包拿在手裏,迴頭指了指站在門邊的閆正弘的丫鬟紅袖,“你跟我進來一下。”


    進了屋,夏初把那香包放在紅袖麵前,“這個香包你認識嗎?是你們公子的東西嗎?”


    紅袖隻瞄了一眼,就臉紅著低下頭去,低聲道:“這……,這是我送給少爺的香包。”


    “你?!”夏初有點氣悶地往窗外看了看,緩和了一下情緒,“你要說實話,不然做偽證的罪也是很重的。”


    紅袖嗵地一聲跪了下來,“不敢不敢,我說的是實話。這個香包是少爺問我要的,他說天兒熱了怕小咬蛀了書,就讓我給他繡個香包,他要的急,我……,我就把自己香包裏的香換掉,送給他了。”


    “你起來。”夏初抬了抬手。


    紅袖沒有動,有點急切地繼續說道:“官爺可莫要冤枉了我家少爺,他沒有殺人的。三月三的晚上少爺一直與我在一起,我能作證,我能作證的!”


    “什麽意思?”夏初眉頭一擰,“三月三晚上他跟你在一起?你在他房裏?呆到幾點?”


    “我……我……”紅袖迴頭看了閆夫人一眼,咬了咬下唇,“我一整夜都在少爺房裏的……”


    “混賬!”閆夫子火了,指著紅袖說:“弘兒一向潔身自好,怎麽可能成宿的與你廝混!誣蔑主子,迴去就把你發賣了!”


    紅袖掩嘴哭了起來,“老爺,現在官爺懷疑少爺殺了人,我就是拚了被您發賣也要說的呀!我已是少爺的人了,怎能看著少爺受冤枉。”


    閆夫子還要再說,卻被閆夫人攔了下來,“好了好了,你就莫要責怪紅袖了。弘兒那孩子一向隻知道讀書,身邊早就該有個貼身照應的人了。”說完,她看著紅袖的目光份外和善起來,“行了丫頭,知道護著弘兒,閆家也不會虧待你的就是了。”


    眼瞧著就要變成大團圓的戲碼了。


    夏初皺著眉頭,瞧著這紅袖的樣子還是覺得不太對。這麽重要的事,她怎麽之前不說?


    她不能隻聽這紅袖的一麵之辭,畢竟之前都是排查過的,雖然丫鬟下人不是主要的排查目標,但這麽重要的事怎麽之前紅袖不說?思忖片刻後她讓幾個人等一下,自己去找了閆正弘。


    閆正弘見了夏初還是那個態度,待她問起三月三日晚上的行蹤時,閆正弘更加的不耐煩,“不是說了嗎?那天我自己在房裏讀書,你們還要問幾遍?”


    “閆公子,實話說,要不是有必要,我也懶得再與你多講一句話的。”


    “哼,秀才遇到兵,當然是沒話可講。”


    “但是現在有人說,三月三日晚上,你的房裏並不是隻有你一個人。”


    閆正弘一楞,拍著桌子霍然起身,“胡說八道!”


    夏初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抹著自己的手指,眼皮不抬地說:“我勸閆公子認清利害,到底是殺人的罪名重一些,還是私通的罪名重一些?”


    “夏捕頭!注意你的措辭!誰說我們是私通……”閆正弘說到一半漏了口,急忙停住。片刻後,他理直氣壯的模樣就像被戳扁的氣球,迅速地頹了下去。


    夏初也站起身來,前傾身體撐著桌子,語氣嚴肅地問他:“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三月三日晚上你到底去了哪,做了什麽!”


    “我……,我……”閆正弘結結巴巴地開口,一臉的懊惱,”還是我爹說的對,女人這事果真是不能沾。我囑咐著紅袖別亂說,她真是一點信義都沒有!”


    信義?合轍你打算始亂終棄,到頭來還怨人家沒信義?這到底是個什麽人!腦子裏是多少便便才能被堵成這樣,張嘴就是滿口屁話。


    夏初冷眼瞧著閆正弘,自己勸了自己半天,才勉強按下臭揍他一頓的衝動,冷聲道:“行了,令尊令堂都來了,跟我出去吧。”


    “啊?!”閆正弘一臉驚惶的跟著夏初往外走,“我爹也來了?!誰告訴他的?是不是又是紅袖?我爹有沒有說什麽?迴去他非要罵死我不成啊!紅袖這個小蹄子!”


    夏初完全不想再聽他說哪怕一個字了,手握成拳,幾乎是小跑一樣的速度把閆正弘帶去了門房。


    一見麵,閆夫子就罵了起來,說他有辱門風不思進取,怎麽能與丫鬟搞在一起,太令他失望了雲雲。


    閆夫人則在旁邊勸著自己得相公,說兒子大了,該有這心思的時候總壓著怎麽成。又怪他平日裏太嚴苛,弄得兒子隻知道一味的讀書,她還生怕兒子人事不通,現在反倒好了。


    夏初算是明白這閆正弘的性格是怎麽來的了。趁那邊一家三口解決家庭糾紛時,夏初把紅袖叫了出來,問她這麽重要的事為什麽之前不說,是否對別的還有所隱瞞。


    “沒有了沒有了。”紅袖笑得喜不自勝,神情中帶著絲得意,全然沒有對著閆家人時的那種楚楚可憐樣,“官爺見諒呀,我之前不說也就是想等這麽個機會罷了。”


    “什麽意思?”


    “我與少爺的事少爺不肯說,總敷衍我。我知道他是怕老爺罵他。可我那邊又不能直接去跟夫人說,萬一少爺死活不承認,那我不就成了誣蔑家主了?現在這個機會多好。”紅袖掩嘴嗬嗬地笑著。


    “我琢磨著,要是少爺被收了監,老爺夫人肯定就知道了呀。這時候我再說便由不得少爺不承認了,就算他不承認,也能有你們府衙調查出來不是?還顯得我深明大義忠心為主,豈不是一舉兩得。之前我還生怕你們不查我們少爺呢!”紅袖脆生生地說。


    夏初愣怔地看著麵前這個嬌小的丫鬟,隻覺得風中淩亂。


    “哎呀,官爺您行行好,成人之美是君子所為,您可別說出去。”紅袖探頭看了一眼,“要走了,我先過去了。”


    夏初站在府衙前的甬道上看著閆家人走遠,對旁邊的許陸歎了口氣,“活活的被那個丫鬟給當了槍使了。”


    “厲害啊!這閆正弘恐怕將來有的受了。”許陸同情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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