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仍在桂樹枝頭,枝頭仍然銀輝如雪。白玉京靜靜站在窗前,他仍目光清明,仍微微笑著,但是似乎就有什麽變得不一樣。


    他用溫柔而寬恤的眼神望著黃珊,道:「桂花謝了,我要離開徽州。我隻是來看看你。」


    黃珊一雙翦水黑眸盯在他臉上:「你就是來看看我?」


    白玉京苦笑:「不然我還能怎樣?」


    黃珊冷冷道:「你這個騙子。」


    白玉京嘆了一口氣:「我這就會走。我從來不騙你。」


    黃珊繼續冷冷說:「你前日說過的話你全忘了?」


    白玉京一怔。


    黃珊仍定定的望著他,輕聲說:「你說過以後不管去哪裏,都帶我一起。」


    萬籟俱寂。秋蟬為什麽不再鳴叫了?風吹過的竹葉不再飄搖了?


    白玉京仍怔在原地。他望著黃珊,一時連微笑都忘記了。


    而黃珊那樣溫柔天真的微笑了一下:「我今天整天都在看地理誌,……看到好多想去的地方。」她眼眸中清澈的盛著兩湖月光,「如果不能去,我一定很傷心……你要騙我嗎?」


    白玉京的目光似乎從未變過,他平靜的臉孔也半分未見動容,但他不再笑,神色中透出一絲令人害怕的洞徹與淡漠:「你要跟我走?」


    黃珊搖了搖頭,她認真道:「是你要帶我走。」


    白玉京麵無表情的看著她。


    黃珊一眨不眨的迴視他,輕聲說:「你說過的話,不能不算數。」


    白玉京沉默了一瞬,道:「好。」


    這一瞬後,仿佛夜聲重響。蟬仍鳴向秋月,它在訴說些什麽?風仍吹過斑竹,細響為什麽如此溫柔?


    黃珊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先是不敢相信般的遲疑了片刻,這才問:「你武功好麽?」


    白玉京誠實的說:「還可以。」他無論神情抑或語氣都有些嚴肅起來。


    黃珊問:「能帶著一個人出入禁宮而無阻麽?」


    白玉京思考了一下,仍誠實的說:「偷偷溜進去的話,可以。」


    黃珊展顏一笑,她在這個世界中從未笑的如此爛漫過,似乎剎那間連月光都為之凝滯一瞬。而她恍若無覺的伸出雙臂,隔著窗便撲進白玉京懷裏,一麵像模像樣的計劃道:「我母後病了,我要去看望她。不過不能跟狄青麟一起,你帶我去,好不好?……她也應該見見你。」


    白玉京迴擁住她,道:「好。」


    黃珊於是果斷道:「我們現在就走吧!」


    白玉京點點頭,似乎正要答應,但卻又遲疑一下,口吻嚴肅道:「我還有一件事要辦。明日黃昏你到花圃等我。」


    黃珊毫不遲疑道:「好,我等你。」


    ……


    白玉京果然是個騙子。


    黃珊按照約定去等,然而直到第二日西山日沉,金菊暗淡,他也沒有來。


    站在花圃中也不知多久,直到被趕出圃外的侍女央她迴去歇息,她才溫和的應了,一步步緩緩走迴了桂院精舍。


    而精舍窗內的桌案上,正躺著一張短箋,上麵雪白一片,隻寫了「珍重」二字。


    窗外有樹影,竹影,花影,霞影,就是不見半個人影。白玉京想要離開,她又怎麽能再見到他?


    黃珊反覆的看,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白玉京的字。


    半晌她迴過神,終於在內心深處隱隱意識到,自己似乎真的不太對勁。


    白玉京如今對她的感情是不是刻得深了些?她是不是也已經該滿足?


    差不多該停了,黃珊默默的想,再見到白玉京,對她來說一定不會是什麽好事。


    如今隻要靜等聲音下達必殺白玉京的任務就行了。


    她這麽想著,將短箋拿到燭焰上。


    火舌一舔,「珍重」二字再無痕跡。


    十月十二日,昇平公主大病。


    十月二十五,鸞駕啟程迴京。


    次月初五,公主於途中失蹤。


    ……


    冬月十一日。晴。正午未過,小馬便跑到郊外的野林去了。


    小馬當然不是一匹馬,他的名字是馬真。大家都叫馬真「憤怒的小馬」,因為他總是瞪著一雙眼睛看著別人,似乎隨時便要跟人打架,一拳敲碎別人的鼻子。憤怒的小馬有個好朋友,叫「聰明的丁喜」,小馬在丁喜身邊時總顯得衝動有餘思慮不足,很容易就要吃別人的陰虧。


    今天丁喜當然不在野林,但是小馬卻一點不覺得自己會吃虧。


    他今天是來找五虎斷門刀彭老虎打架的。彭老虎有一柄四十三斤的鋼刀,最重不過削斷一根碗口粗的石柱,最快不過把一隻飛在空中的蒼蠅削成兩半,就算有五柄這樣的鋼刀劈過來,小馬也可以輕輕鬆鬆奪走兩把,踢飛兩把,最後再掰斷一根。


    可是今天當彭老虎的鋼刀劈在他身上時,他沒有躲開,反而狠狠中了一刀。


    野林外似乎傳來一聲壓抑的驚唿,下一瞬,小馬一拳敲碎了彭老虎的鼻子,又一拳敲斷他的右手,順便奪過那柄純鋼刀哢的一聲掰成兩截。


    彭老虎慘叫聲都沒發出,就萎頓在地沒了聲響。


    他臉上全都是血,鼻樑骨凹陷進去,讓人看著都覺得疼的要命。


    小馬扒了扒自己的上衣,刀傷很深,鮮血汩汩的湧出來。麻木感過去後,刺骨的疼痛淹沒了他。他靜靜的感受著這股入髓的筋肉之痛,迫切又麻木的期盼它能分散掉他心中的痛苦,半晌才撕了撕衣服裹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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