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全身的皮肉似乎都被割去。


    傅庭河忍不住縮著身子。晏則修抱著她,看著她滿身是血,心髒疼痛萬分。


    她的肩頭被射了一箭,背後還被劃了一道血口,左手似乎也骨折了。


    “這也能活著跑出來,我算是佩服了,換了旁人,估計要沒命了……”褚生時一邊讚歎一邊快速為她處理傷口。


    傅庭河疼得握緊了晏則修的手。


    她迷迷糊糊之間隻聽見了褚生時那句“估計要沒命了”。


    她心裏拔涼拔涼的,心道還是逃不過一死。


    她費力睜著眼睛看著晏則修,心中悲歎。


    我就要死了嗚嗚嗚嗚。


    晏則修反握著她的手,盡力安撫:“別怕……”


    傅庭河艱難開口,斷斷續續說道:“則修……對不起,我居然又要死了,我好廢物……”


    她忍不住委屈起來。


    好不容易活著,居然又要死,她好垃圾!


    褚生時給她為了麻藥,她現在腦袋迷迷糊糊的,攥著晏則修溫熱的手不放。


    口裏開始胡言亂語了。


    “你到底喜不喜歡吃糖……”


    “有小宮女見你一次,就迷上你了……”


    “上元節我還沒吃元宵呢……”


    “你可以換別的顏色衣服……”


    她停了停,又笑著看著他,她伸手抱著他的脖子,將下頜抵在他的肩膀,傻傻道:“不過你穿白衣最好看……”


    晏則修輕撫著她的腦袋:“好,你想要我穿什麽衣服就穿什麽好不好?”


    聽到這樣的話,她終究忍不住哭了出來。


    她說——我不怕死啊,我從來不怕死。


    是,她不怕死,他知道。她征戰沙場,從不畏懼,秦長信要她的命,她也沒有什麽反抗的意思。她可以為了保護傅家,犧牲自己這一條命。


    生是恩賜,死是應當。


    麵對已知的死亡,她並不會露出怯意,要麽一劍敵了去,要麽坦然接受。


    可她接著說:“可是,則修,我舍不得你啊,我怎麽那麽舍不得你啊……”


    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痛苦與畏懼。


    麵前這個人,她一閉上眼睛,就再也見不到了。


    陰陽永隔。


    她實在敵不過麻藥的威力,昏睡了過去。


    “那就不要離開我。”晏則修低聲道,“永遠不要離開我。”


    褚生時看著他,目光有些凝重。他將傅庭河的傷口處理好後,晏則修仍然握著傅庭河的手,安靜地看著她。


    褚生時猶豫了一下,問道:“這個姑娘,究竟是誰……”


    晏則修沉默不語。


    褚生時歎了一口氣:“你不說,我也能猜到。虧我之前還真以為,她隻不過是和傅庭河相像而已。我想著,你即使走不出傅庭河的死,能喜歡上一個像傅庭河的姑娘也是好事。但看你這幅樣子……恐怕,這位姑娘,就是傅小將軍本尊吧。”


    “我不會。”晏則修道。


    褚生時沉默了。


    是的,晏則修不會喜歡上“像”傅庭河的哪位姑娘。


    能讓他動情的,隻有傅庭河本人。活著的,死了的,都隻能是傅庭河。


    “哎,話不要說得太滿。”褚生時笑了笑,想讓氣氛不要太沉悶,“愛這件事,誰都不能確定。畢竟人都在變……總之,你和她能再次相逢,是件好事。你放心,我不會讓她出事的。”


    說完,褚生時出去為傅庭河熬藥了。


    晏則修將她的手輕輕拿到麵前,抵在眉心。


    上元的燈火滅了,大雪悄然落下。


    傅庭河覺得自己在鬼門關晃悠了兩圈,身體漸漸有了一些知覺。


    溫暖從手指湧入。


    疼痛感一點一點消失。


    她仍舊在睡夢中,夢到了很多事,很多人。


    比如她剛拜師時。


    當時隱藏身份的國師對她道:“庭河,為師帶你去見你的師姐。”


    於是傅庭河見到了比她長幾歲的師姐葉深。


    她學機關術,傅庭河學劍術。


    又比如,她初次給晏則修糖那一天。


    那一天,她隨身帶著糖,路上遇到了一位江南來的公子。那公子說了幾番笑話,逗得她哈哈大笑,她便請人家吃糖。


    迴來的路上,晏則修便道:“糖,我也想吃。”


    那副孩子模樣,令傅庭河記憶尤深。自那以後,她隨身帶著糖,準備投喂。


    再比如,去圍剿山匪劉疤頭那一天。


    那劉疤頭對她出言不遜,說了許多下流話。


    她倒是不在意,晏則修卻很生氣一樣。


    後來,她將一山的山匪都收拾完了,晏則修還在逮著劉疤頭打。劉疤頭堂堂山匪頭子,被打得鼻青臉腫,還不如一刀死了快活。


    還有……


    還有很多很多。


    傅庭河緩緩睜開了眼睛,屋中的燈火滅了,黑漆漆的。


    晏則修就坐在她的床榻邊,握著她的手。


    她輕微動了動,晏則修感覺到了,握緊了她的手:“醒了?”


    傅庭河問:“我是死了嗎?”


    晏則修低聲溫柔笑道:“你猜猜?”


    “我猜是沒死。”傅庭河笑笑。


    “嗯,你命大得很。”晏則修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輕聲道,“沒有發燒。”


    “則修,好黑啊。”傅庭河說。


    “我去點燈。”晏則修剛要去點燈,傅庭河拽住了他。


    “沒關係,我看得見你。”她拽著他的衣袖,輕輕晃了晃,“有糖嗎?”


    晏則修從懷中拿出一瓶糖,倒了一顆,遞到她的唇邊。甜絲絲的,令她心情好極了。


    傅庭河躺在床上,對他道:“你湊近一點,我有一些話想說。”


    晏則修微微低下頭,黑暗中,她感覺到了他的唿吸。


    “秦長信已經發現了我的身份,但我也及時將藥遞給了葉深。她說她有數,不讓我再去找她。我信任她,不會再去找她……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你和褚生時會受到牽連。倘若秦長信來找你,你和褚生時,隻要咬定我去找葉深之事你們並不知曉,秦長信不敢公然對你們做什麽的。”


    畢竟,傅庭河“自裁謝罪”這事兒,是秦長信親自說的。他並不敢聲張傅庭河還活著,


    而葉深的“死亡”也是人盡皆知的,他不想讓人知道葉深的存在,就不敢把事情鬧大。


    晏則修道:“放心。”


    他離得太近,氣息讓她有些癢。她忍不住笑了一聲。


    “怎麽了?”晏則修問。


    傅庭河心裏有些小雀躍,道:“噢,沒什麽,我剛從鬼門關走一遭,腦子還沒清醒,我現在是個傻蛋。”


    晏則修抬手敲了一下這個胡說八道的姑娘的腦殼:“本來也不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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