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瑾瑜看到沈芳眼睛滴溜直轉,心知她不知在心裏怎麽編排他呢。


    他也不解釋,放慢了速度,沈芳看了謝瑾瑜一眼,忍不住問道:“你是小侯爺,在軍營裏怎麽還撈不到飯吃,還要跟人搶飯。”


    謝瑾瑜解釋道:“帶兵有兩種,一種是如“封狼居胥”的霍侯,從不和士兵同吃同住,不愛惜自己的士兵,“慈不掌兵”但是他能讓士兵知道,往上爬的好處,將領能吃肉,兵吃不到;另外一種,就如前朝將君吳起,用嘴給士兵吸膿,愛惜士兵……”


    沈芳聽得津津有味:“那你是哪一種?”


    謝瑾瑜搖搖頭:“哪一種我都不是,我自認為自己是個庸人,既比不得霍侯,也做不到為士兵吸膿。所以,我隻能選擇放棄身份,從一個小兵做起。”


    沈芳點頭,忍不住看了下他的手,兒時,這雙手潔白如蔥,十指不沾陽春水。


    眼下,這雙手看起來很粗糙,上麵有密密麻麻的細口。


    隻一雙手,經過這麽些年,變化就如此之大,他出入戰場多次,顯然身上的傷應是更多,沈芳看了下眉目堅毅的謝瑾瑜。


    卻忽然發現,這個樣子的謝瑾瑜,才能稱得上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沈芳吃飽喝足,眼看著時候不早,剛要迴房。


    “等等——”謝瑾瑜喊住了她:“給你。”


    他遞給了一個瓷瓶過來。沈芳手比腦快,隨手接過,還問了嘴:“這是什麽?”說著,她打開了瓶口,下意識地嗅了下。


    牡丹芍藥益母草……宣暢氣血,祛腐生新潤膚。


    謝瑾瑜神情肅穆:“騎了一天馬,塗於患處。”說完,沒等沈芳開口,他耳朵卻先紅了。


    沈芳便覺得好笑:“謝謝。”她隨手放到了袖子裏:“不過,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何事?”謝瑾瑜思索著。


    沈芳忍不住嗬嗬直笑:“我是個大夫。”


    說完,她也沒看謝瑾瑜的反應,率先出了房間。外麵天色已晚,晚風徐徐吹過,吃飽喝足之後,連晚風都是涼爽且溫柔的。


    沈芳迴到住處,宋慈已經吃好了,“小姐,你的飯我給你留著了。”


    沈芳搖頭:“我已經在謝瑾瑜那裏吃完了。”


    宋慈點頭:“我實在是餓了,反正你也不會在意我等不等你,我就沒等你,先吃了。”


    “吃吧。”沈芳和宋慈主仆關係很好,這點小事,沈芳從來都不在乎。


    宋慈剛從謝府來的時候,左一個小姐,又一個小姐,動輒就下跪,沈芳屬實是頭大,後來兩個人熟悉了,宋慈也漸漸摸到了沈芳的脾氣。


    她是極為隨意的一個人,不會在意這些虛禮,所以慢慢的也隨意了。


    兩個人反而親密了很多。


    “我給你打了洗腳水。”宋慈瞥了眼沈芳,小聲說。


    沈芳沒作聲,等她坐到床邊準備洗腳的時候,才微微地歎了口氣。


    也不知道今天師父會不會想念她。


    宋慈看著沈芳洗完,又看到沈芳沉默不語,她欲言又止,低頭收拾好房間,把水端了出去。


    宋慈眼淚滴到了水盆裏,她抽噎了兩下,怕被沈芳發現,趕緊偷偷擦了眼淚。


    等她倒好了水,又迴到房間,就看到沈芳躺在床上成一個大字,唿嚕都起來了。


    宋慈心裏好笑,有時候覺得小姐是個灑脫的人,有時候又覺得小姐是個重感情的人。


    她上前給沈芳蓋好了被子,吹滅了燭火,走到了自己的床榻前,歇息睡下了。


    沈芳是真累了,她咬牙跟了一天,渾身都顛散架了,本來一身的塵土,泡個熱水澡是極好的,可出門在外,還是不要太多事了。


    她朝後一趟,本來是想等宋慈迴來給她藥,結果一閉眼,人就睡過去了。


    這些日子,她總是覺得哪裏不對,至於哪裏不對,她又一時沒想到。


    夢裏好似夢到了什麽,她甚至難過地流了眼淚,可等天一亮,睜眼睛的時候,又忘得一幹二淨。


    早上起床梳洗了下,沈芳出門,在大堂和謝瑾瑜匯合,一行人剛要上路,就見小廝匆匆忙忙跑來,滿頭大汗:“不好了,小公子吃東西噎到了……”


    驛站掌櫃的登時嚇得魂飛魄散。


    昨日進門的時候,沈芳掃了一眼,當時掌櫃膝蓋上正坐著一個長得虎頭虎腦地小孩,掌櫃貼心地喂他桃子吃。


    當時沈芳不過無意間一撇,就轉身離開了。


    眼看著掌櫃得六神無主被小廝拉著走,沈芳對一側的謝瑾瑜說道:“稍等我下,我去看看。”


    說完,便也跟著掌櫃的前去。


    到了側院,就看到房門大開,一個小童在地上掙紮了,臉色憋得鐵青。


    掌櫃的剛要上前,沈芳先他一步,跑過去從小童後背抱起了他,問小廝:“吃的什麽?軟的硬的?湯圓?”說著,轉頭四下看了下,屋子裏什麽都沒有。


    小廝擦擦額頭的汗:“杏兒。”


    沈芳從孩童身後攔腰抱起,讓他身子前傾,用力擠壓他的肚子,不斷往上從膈部擠出的氣流,一次,兩次,三次……


    終於,孩子把嘴裏的東西吐了出來,一枚銅錢大的杏核滾落在地。


    孩童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卻是能臉上紅潤了。


    沈芳上前撿起了杏核,對掌櫃和小廝道:“孩子吃有核的東西一定要小心。”掌櫃見孩子好了,直接撲通給沈芳跪下了。


    沈芳忙拉扯他起來,他卻執意磕頭。


    沈芳一笑,剛要轉身跟師父說,師父你看。


    一側頭沒看到師父,心裏一空,瞬間落寞。這時,忽然響起了掌聲,沈芳下意識迴頭,就看到謝瑾瑜倚門而立,雙眼晶亮地看著她,滿臉得驕傲。


    他嘴唇動了動,沈芳讀懂了。


    厲害。


    他說。


    沈芳瞬間收斂了得意,籠了籠頭發,還要保持麵色從容。


    為醫者,應該的應該的。


    她謙虛地說著,才在掌櫃的千恩萬謝中,出了門。


    等她簽好了馬,掌櫃的又追了出來,“恩人,大恩無以為報,這是簡單的吃食,路上給你打個牙祭。”


    沈芳含笑接過:“謝了。”


    一行人上馬趕路,沈芳迴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掌櫃的仍是給他們跪下送行。


    這一刻,她心裏無比的滿足,這一幕似乎和印象中的某一處記憶很是想象。


    她忍不住想起,當年她爹被押送上路時,營城的百姓也是如此的叩首相送。


    那時候,她爹的心情,應該是欣慰的吧,沈芳忽然理解了她爹的選擇,可能是她大了懂事了,對於兒時的放棄,漸漸地釋懷了,也不是那麽恨方九城了。


    當然,也可能是這些年她在神醫穀被師父教養得好,心胸跟著寬廣了。


    沈芳笑著,一路追著謝瑾瑜。


    一行人中途找了個樹林歇息,謝瑾瑜找到了一塊大石頭,沈芳把驛站掌櫃給的吃食拿出來跟謝瑾瑜和宋慈分享。


    打開一看,炒得蠶豆,花生。她隨手拿起一個蠶豆放入口中,嘎嘣脆,齒頰留香。又扒開了花生,粒粒飽滿,她扔到嘴裏,也是五香味兒的,挺香。


    “想不到驛站掌櫃的手藝這麽好。”沈芳遞給謝瑾瑜。


    謝瑾瑜抓了一把放在手上,也吃了起來:“想不到,還是托了你的福。”


    沈芳心裏高興,點頭笑道:“好說好說。”


    謝瑾瑜嘴角勾起,也沒多說話,隻不經意地看她一眼。宋慈本來是見到玉樹臨風地侯爺心裏有些畏懼,但是看到侯爺一直看小姐,她伸手抓了一小把,默默退到了一旁。


    減少存在吧。


    她剛這麽想著,冷不丁肩膀被人頂了下,側頭偏目,是個英俊小哥,好像是侯爺身邊的親衛。


    “我叫傅生。”小哥撓了撓頭:“你叫什麽名字?”


    宋慈低頭,小聲道:“宋慈。”


    “名字真好聽。”傅生誇著,宋慈臉紅紅得,忍不住伸手:“吃嗎?”


    傅生看著她笑了:“謝了。”說著,從她手中拿起一個蠶豆和花生。


    宋慈問:“夠嗎?”


    傅生點頭:“夠了,咱倆遠些點吃吧。”說著,往外又走了幾步。


    宋慈看了下不遠處地小姐和侯爺,也跟著他走開了幾步,算了,別礙眼了。


    養心殿


    寧帝看著跪下的五兒子,忍不住罵道:“你平日走貓逗狗,隔三差五讓人給你哭喪出\/殯,朕念你年紀小,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看不到了。可你現在動輒打罵下人,喜怒不定。整日沒個正行,哪還有皇子的樣子?”


    五皇子李楨懶洋洋跪都沒個正經樣子,水白白的,耷拉個腦袋:“正事有大哥,再不成三個也行,我就是個添頭……”


    “混賬!”寧帝氣得抓起茶杯就要往他身上砸——


    又看到李楨唇紅齒白的樣子,手摸了摸茶盞,還是燙的,怕砸壞了,又放下了。李楨看到父皇氣得要死又拿他無可奈何,嘴角微勾,又很快收斂。


    “你瞅瞅你個憊懶的樣子,不交給你點正事是不行了。”


    寧帝把茶杯放到一邊,“朕交給你個正事辦,這次別給朕辦砸了!”


    李楨一聽有正事辦,原本幾乎癱坐在地又支起了身子:“父皇給兒臣的正事能是什麽大事,切。糊弄人。”


    寧帝看他那德行,忍不住後槽牙疼,“是真的真是正事。”


    李楨這才直直跪著:“兒臣聽命。”


    寧帝神情鄭重:“你去趟南越。”


    “啥?”李楨小聲嘟囔道:“鳥不拉屎的地方,打發我去,父皇你要是看兒臣不順眼……”


    “你再不順眼,也是朕的兒子。”寧帝皺眉:“朕接到了個密報,南越恐要生變,朕已經讓淮南侯前往了,你也去,微服去。”


    李楨這才抬眼:“父皇,您信不過——”


    “想什麽呢!”李常搖頭:“信得過是信得過,但是朕更信朕的兒子。”


    李楨終於正經了:“父皇要兒臣怎麽辦?”說著,他跪著蹭到了寧帝身邊,用手比量個抹脖子地動作:“哢嚓他?”


    寧帝閉目,忍了又忍忍無可忍,揮手拍著他腦袋:“哢嚓誰,你就老老實實把你的見聞迴來告訴朕就行。”


    “哦,兒臣遵旨。”說著,他終於正經了一迴,躬身行禮退出了大殿。


    寧帝看著他身影消失,忍不住笑了:“這個臭小子!”


    來福在一邊看著寧帝神色,感覺他不像是不高興地樣子,這才湊趣道:“五皇子為人坦率,性子直。一片赤子之心啊。”


    寧帝搖頭:“孩子在於曆練,他在京城圈養著,整日都無所事事,於朝廷一點用處都沒有。”


    來福沒接話,偷偷側頭打了個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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