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瑾瑜此次來京城是代父述職,不宜太過張揚,帶的都是他的親衛隊。


    他既然帶了兵過來,為了避嫌就不能領兵進城,隻能駐紮在城郊。


    好在駐紮點離神醫穀並不遠,他讓部下先行前往駐紮點,他自己和親隨柏年送沈芳他們迴神醫穀。


    謝恆前些年中的毒雖然解了,身子卻不複先前的強壯,腿疾一直沒痊愈,寧帝這些年的性子讓人愈發捉摸不透,謝恆也從不是恃寵而驕的人,非要親自去,抬也要抬到京城去。


    軍營裏應該有寧帝的眼線,謝恆的腿疾的確是很重,後來還是寧帝親自下的旨意,讓謝瑾瑜入京代父述職,這才作罷。


    謝瑾瑜看著熟悉的風景,這裏比邊關好太多了,兒時他不喜歡京城,覺得膩歪,可戍邊之地苦寒,風大如刀刮骨,冬日裏滴水成冰。數九嚴寒的時候,朝地下吐口痰,沒等落地,便凍上了。


    現在再看京城四處的景色,不得不承認京城的水土好,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繁花競相開放,柳枝低垂,隨風搖曳,似乎飄到了他心上。


    謝瑾瑜不緊不慢地跟在沈芳馬車身邊,雖然隔著馬車,可他似乎隱約能嗅到她身上的藥香。


    故人重逢,自然心中高興。他嘴角忍不住就有些上翹,被他壓住。軍隊裏,沉穩才能保持頭腦清醒,哪怕是遇到敵襲,也不能慌亂。


    軍營裏這麽多年下來,性子漸漸不再浮躁。不得不說,這麽多年邊關的錘煉,使得謝瑾瑜意誌堅定,猶如一把磨礪而出的寶劍。


    由於常年在邊關,他原本白皙如同包子的臉龐,風吹日曬也變成了古銅色。好在他五官本身就好看,才更有男子漢的氣息。


    馬車裏,程君樓休息了片刻,身子明顯好了不少,坐起來時,膝蓋上的毯子就要掉落,沈芳眼疾手快抓住給師父蓋上,車裏兩人沒多說話,一男一女安安靜靜,卻並不尷尬。隻能聽到外麵馬車顛簸的聲音。


    一個時辰左右,神醫穀眼看著就到了,幾個人剛到竹林,焦小大就晃悠著跑出來,“神醫,神醫姐姐,剛才有個人急切的找神醫姐姐。”


    焦大成了親,生了個大胖小子,依然還是替神醫穀守著石陣,小焦大偶爾進神醫穀玩耍。


    沈芳疑惑著,剛掀開簾子,一個熟悉的人影慌慌張張撲倒過來——是小蓮的夫君,悅來客棧的掌櫃的。


    看到他的出現,沈芳直覺就是不好,心裏沉沉,莫不是收到了她娘的壞消息?


    “小小姐,不好了,大小姐中毒了!”


    京城沈家偏院。


    這個宅子是沈若風平時住的宅子,她常年在外奔波,迴京的時候要聽各個鋪子掌櫃的匯報,盤點賬目,人來人往的,怕擾了家人的安靜。


    就在隔著沈府幾條街建了個別院,她迴京的時候,白日過來應付各個掌櫃,晚上迴沈家老宅,承歡膝下。


    偏偏這些年,她歲數越來越大,沈家給她相看了好幾個才俊,偏偏各個她都瞧不上。


    著實讓沈千山和沈笙旭愁壞了,沈千山這幾年身子是一日比一日差,說不定哪天就入了土,沈笙旭雖說有沈芳不時上門加以針砭調理,可身子地基壞了,也看起來不是個長壽的人。


    父子兩個真心怕有朝一日兩人駕鶴西去,沈若風一個人孤苦伶仃,無人依靠。


    偏偏沈若風是個有主意的。他們又不好硬勸。


    程君樓和沈芳到沈家別院的時候,沈千山父子忙出門迎接,程君樓示意不必多禮,謝瑾瑜跟在後頭,甲胄在身,人群中也格外顯眼。


    “這是?”


    沈芳忙接口:“這是我朋友。先去看看表姐再說。”


    眾人不在遲疑,匆匆往沈若風房間而去,謝瑾瑜一個外男並不方便,隻在庭院裏安靜如坐。


    沈芳進入沈若風的房間,就看到她表姐安安靜靜躺在床上,像是睡著了,很安詳。


    程君樓忙上前切脈,不多會側頭對沈芳說:“中了毒。”說完,提筆開了方子,沈千山接過,忙遞給下人去熬藥,沈家藥材充裕,不多會藥就熬好了。


    沈芳端起來細細地喂給了表姐,隔了幾個時辰,沈若風才慢慢睜開了眼睛,醒了過來。


    沈芳心中一酸,她的表姐這麽多年,無比強大的存在,每日奔波著,像是從不停歇的陀螺,又似不斷耕織的機器。


    可是縱然是陀螺,也總有停下來的時候,機器也有出小毛病的時候,人又不是鐵打的,不眠不休得這麽奔波著,怎能不病?


    程君樓沒有多說,開了藥方就避了出去,沈芳等待沈若風醒來,問她:“表姐,你這是中毒了。”


    “中毒?”沈若風皺起眉頭,她臉上蒼白,掙紮著想坐起來,卻沒曾想一動彈腦門滲出密密麻麻的汗,沈芳忙從邊上拿出靠枕讓她靠著:“我這幾日才迴京,隻去各個鋪子略微看了下。”


    沈若風搖搖頭:“我並沒有吃什麽不該吃的吃食。”


    “暫時先別多想了,你先休息吧。”沈芳寬慰表姐一番,又看到她似乎是困了,幫她收拾好房間,這才出來。


    程君樓這頭已經跟沈家父子細細說了注意事項,可沈芳不放心表姐,就叫下人收拾了院落,師徒兩人打算住下來觀察下。


    沈家父子聽說沒什麽大礙,繃緊的弦一鬆,就有些站不住,下人忙攙扶兩人迴房。


    謝瑾瑜在院子裏也不好多待,兩盞茶的功夫便告辭離去,他此時上京是有公事在身,時間本不充裕,本想和沈芳敘舊一番,隻是眼下顯然不是個好時機。


    沈芳從表姐房裏出來,才得知謝瑾瑜已經離開了。


    她點點頭,故人重逢的喜悅被表姐中毒這件事給衝淡了不少,她此時滿腦子都在想,表姐是惹了什麽人,得罪了何人?


    為何會給她下毒?


    她走入庭院中,卻不妨看到一個人的聲音在院中一閃而過……


    “什麽人?”她看那人是個青年男子,偷窺女子庭院鬼鬼祟祟定不是好人!她提氣便追趕,那人身手靈活,不多會又跑到了另外一個院子,沈芳幾個翻轉追了過去,仍出峨眉刺就著他背後要害,可那人似背後有了眼睛,居然一閃而過,可這麽一躲避的功夫,就被沈芳攔下了。


    沈芳跟他交手了幾個迴合,心中一驚,他的武功路數居然和表姐很是相像,似是師承一脈。


    發現這點,沈芳就慢了攻擊,這時管家過來:“不要打了,誤會——”


    沈芳收了手,那人被沈芳另個峨眉刺抵住喉嚨。


    管家:“小小姐,他是小姐的親隨,叫重生。不是惡人。”


    沈芳疑惑:“從生?我怎麽沒聽表姐提過。”


    管家搖頭:“眾生,不是重生,他經常跟小姐去外地跑商,您肯定見得少。”


    沈芳這才收了手,不經意地瞥了那人一眼,那人年紀看起來跟沈芳差不多大,身高卻是挺高,已經是成年男子的身量了,表姐居然還帶著他。


    難不成——


    沈芳搖搖頭,八卦的小心思被她甩出腦中。


    表姐身體抱恙,她還是別操心這些有的沒的了。


    沈芳迴到自己院子,問下人師父在哪裏,今天奔波了一天,她怕程君樓身體吃不消。


    “你去讓廚房泡些棗茶端過來。”沈芳吩咐了下人一句,正想推門,遲疑了下,收手改為彎曲食指敲門:“師父,我是芳兒,我能進來嗎?”


    “進。”沈芳這才推門而入。


    剛要闔門,卻被程君樓阻止:“門不要關了,透透氣。”


    “好。”沈芳看外麵似乎有風,還是關了一扇。心中悵然,她師父哪裏都好,就是有些教條,他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的,沒事避嫌什麽。


    沈芳走過來,在師父身邊坐好。


    桌子上有茶水,她探手摸了下,還好是溫的,自顧自的倒了一杯,咕咚咕咚喝下。


    程君樓寵溺地看著她,等她視線過來,他卻調開了目光,隻看著眼前茶盞,似乎天青色的螺紋都能看得仔仔細細。


    沈芳順著師父的視線,也看了下茶盞,心中奇怪,一個茶盞有什麽好看的,便問了出來。


    程君樓眉目不動,半響方說道:“怪好看的。”


    沈芳又看了一眼,沒看出來,便又自斟了一杯仰脖灌下,她對茶道一事並不熱衷,對品茗也並不懂,喝茶如牛飲牡丹。


    程君樓看她的一派作派,卻怎麽看怎麽順眼,眼裏的笑意遮都遮不住,他忍不住心中一疼。


    其實所謂的避嫌,不過是給自己的心,加上一道枷鎖而已。


    師父師父,如師如父,方九城和圓通放心將女兒交到他手裏,自然是對他品行相當看重。


    可不知道何時,他居然心裏隱約的對他的徒兒,產生了一絲邪念。


    當一日他夢裏與人肌膚相親,共赴巫山,翻雲弄雨之時,朦朧之中,那人轉過了臉,居然是沈芳。


    一下就把他驚醒了。


    他渾身虛脫,夢裏的酣暢淋漓,身上汗濕的寢衣,嘴中的饑渴,以及下身濕了的寢褲,無一不在提示著,他對著她的徒兒有了齷齪的念頭。


    程君樓不在意人言,他喜歡誰,愛慕誰,自然是憑著心意去喜歡,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是理所應當。


    他活了這麽多年,不知道哪天就魂歸夢裏,有何畏懼。


    可他不能讓她遭受世人的唾棄,他清楚他的徒兒是對他一片孺慕之情,這份情誼絲毫不摻假,他不忍玷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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