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迴到神醫穀,沈芳和秦洛等師父下車迴房歇息後,便迫不及待地抱著自己的醫案跑到了忘書樓。


    他們今天手上都各自有幾位老人的脈案,他們想要翻閱書籍找出相應的症候,然後再對照書籍上的治療方式研究出診治的方案。


    雖然他倆小,可是做事都很認真,兩個人比著學,每一個病人,除了自己製定的方案以外,還想到了備用的方案,斟酌著比對古籍。


    用藥也是分外的仔細,應該開什麽樣的方子,方子是冒險的還是保守的,應該用什麽藥,藥量如何?


    考慮到老人年歲大了,是不是還要減免一二。


    他們皺眉冥思苦想,都想要好好的寫出來診治的方法,然後讓師傅決斷。


    這麽一忙活,時間就匆匆流逝,還是最後夜幕降臨才作罷。


    各自帶著自己滿意的脈案,出了忘書樓,迴去歇息了。


    京城謝府


    謝雲因為被調迴京城,曹氏也帶著女兒謝俞芳迴到了本家,謝雲的本家在京城數一數二,高門大戶,規矩多。


    曹氏雖然為了女兒的前程迴來了,日子過得卻並沒有在慶州的時候舒坦。


    在慶州懷城,她是縣主夫人,別人捧著她,恭維著她,她想怎樣就怎樣。


    隻是迴到了謝府,她就是謝二夫人,每日早起給長輩請安,日常跟妯娌打機鋒。


    大宅門裏水、很深,奴仆小廝有的根子都很硬,不能輕視。


    日常的婆婆妯娌還有各種雜事,讓她疲於應付。自然陪伴著女兒的時間就不多了。


    謝俞寧從小地方迴來,有很多京城的東西都不熟悉,平日裏,也沒少受到堂姐們的明裏暗裏擠兌,她性子又軟和,隻背著人的時候,偷偷抹淚。


    這一日,謝雲收到了一張名帖。打開一看,是國舅派人送來的,約他一敘。


    兩人約到了一處私寮,謝雲跟在恩師身後。


    到了地方,謝雲忍不住皺眉,這個地方,好像是他家的。


    京城的秦樓楚館很多,可大曦朝有律法,不允許官員狎妓。


    所以就有那腦子活絡的,設立私寮,外部樸素大方,看不出什麽。


    內部卻是別有洞天,走高端路線,修剪好的盆栽,怪石嶙峋,古老藤蔓,盛開牡丹,處處是景致,一步一景。


    這裏不缺舞妓歌妓,來這之人都是王侯權貴,低調神秘,也不漏身份。


    一般京兆尹也不會不開眼的跑這裏逮人。


    國舅曹明似乎不是第一次來了,他慢悠悠在前麵走,謝雲跟在他身後,京城天子腳下,寸土寸金,這裏卻占地極廣,他們穿過一道又一道的迴廊,幽暗光線下,遠遠近近掛著數不清的大的小的紅色燈籠,輕紗布幔。


    一路過來,各個廂房隱約傳出各種吹拉彈唱,有高雅的吟唱,也有低俗的十八,摸。


    假山小橋流水,都在這紅光籠罩下,顯得極為不真實。


    兩人被人引路,最後去了一間頗為安靜的密室。


    來人給國舅上茶,國舅接過,輕輕揮手,仆人離去。


    四下寂靜,落針可聞。


    謝雲頭上的汗就蹭蹭冒出來了。


    有句詩詞說得好,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王謝說得是誰?一般都說的是王家和謝家,大姓世家。


    謝家自古以來就是能人輩出,便不說淮南侯謝恆那脈。


    京城的謝家底蘊也不是小門小戶三五十載能發展出來的。


    謝雲的本家就是京城謝家。


    這京城的產業,是他族人的手筆。


    遠處不知道哪個房間的人在彈奏曲子,琴音隔著幾重樓閣,嫋嫋傳來,隻是彈奏的時候好似出了什麽差錯,拔高了一個音之後,戛然而止。


    似乎是斷了弦,這一聲弦音斷,謝雲的心上就是咚的一聲。


    好在國舅一直是似笑非笑:“你不必在意,京城這樣的地方,你家不開,別人也是要賺這筆銀子的,我今日找你來,並不是找你不痛快的。”


    謝雲擦擦額頭的汗:“我迴去定要告知族人收斂一番。”


    國舅看了謝雲一眼,把一張折子遞給了他:“這個折子,迴頭你摘抄了,你上。”


    謝雲打開一看,心裏咯噔一聲,似乎這記重拳終於落下:“征商稅?”


    國舅曹明端起茶碗慢慢品:“曦朝的稅收,農業稅太重了,百姓們辛苦勞作,一年到頭,交納了賦稅之後,僅能果腹。再有個天災水災旱災,就是流離失所……”


    謝雲抬頭望向國舅,室內光線並不明亮,曹明的麵孔在這幽暗的光線下,一半幽深,一半明亮。


    就好比他的為人,讓人捉摸不透。


    若說國舅是善人,他偏偏行事狠辣,比誰都狠毒,惹了國舅全家上下皆不得好死。


    可若說國舅是佞臣,每每朝廷需要出力,奔波勞碌的又都是他。


    看著眼前的折子,謝雲隻覺得這個奏折看似輕如書本,實則重若千鈞。


    這一個奏本上上去,整個大曦朝定然是要朝野震蕩一番。


    這個出頭的椽子,如今,將要落在自己身上。


    謝雲一時間,心裏舉棋不定,有些彷徨。


    “你知道,我也是世家出身,作為世家的頂端,我出麵不大好。”曹明吹了吹茶碗上漂浮的茶沫:“你這個折子上上去,定會收到萬夫所指。可你卻是最好的人選。”既是世家出身,又與寒門交好。


    世家對他下不去手,寒門對他的初衷又不會提防。


    “學生領命。”


    謝雲本想問,寧帝的意思是——


    可當他抬頭跟國舅對視的這一眼,他又不想問了,寧帝的心思,國舅從來沒猜錯過。


    國舅在朝多年,早已簡在帝心。


    謝雲打開了奏折,細細看了內容,原本冷靜的血液也不由得看得熱血沸騰。


    “農夫蠶婦,凍而織,餒而耕,供稅不足,則賣兒鬻女,又不足,然後不得已而逃……”


    朝野大部分人的出身,都在南方,天府之國,魚米之鄉,本就是富庶之地。


    占據著地利,世代積累,代代自有才人出。


    世家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人,自然不會征收自己的稅。


    謝雲看了一眼國舅,這盤棋,下得未免也太大了。


    謝雲看著自己的老師,疑惑問道:“陛下先前,早已頒布了法令,凡官田畝稅五升三合五勺,民田減二升,農業賦稅已經減免了很多了,為何要加征商稅?”


    曹明搖頭:“雖說是減免,可下麵自有一套的計量算法,往往百姓交得反而更多。”


    謝雲震驚地看著自己的老師,想不到下麵的收稅方式,都能被他知曉。這些年來,災害頻發,農業稅收上來,國庫很空虛。


    反倒是很多經商之人,頗為富足。就說這次慶州的糧商們,賺得盆滿缽滿的不在少數。


    曹明輕歎一口氣:“民富而國強,倘若邊關再次告急,應當怎麽辦?”


    他去了一趟慶州,百姓易子而食,世家呢,高門屯糧,奢靡如常。


    他總不能每次都去扣人家家眷,逼人拿錢納糧吧。


    “弟子這就去辦。”謝雲領命而去。


    曹國舅把茶具放下,這時不知哪間房又有奏樂。


    他側耳聆聽,是蘇州評彈,唱得正是《杜十娘怒沉百寶箱》。


    國舅輕笑出了聲,他現在對杜十娘不感興趣,他倒是想去撈一下那百寶箱。


    自古財帛動人心呐。


    謝雲翌日就上了折子,果不其然,朝堂引起軒然大波。


    整個早朝,吵成了一片。


    人就是這樣,不觸犯自己的利益時候,都是好人,都是打著為百姓好的旗號,為民奔走。


    可你若是讓他把他家祖傳的萬畝良田拿出來給貧苦百姓分分,那是絕逼不能夠的。


    謝雲的折子一上,寒門支持他,世家則是一副你瘋了吧


    寧帝端坐高台,看著底下的人雙方對噴口水,看得津津有味。


    反倒是往常最能噴的魏溫,並沒參與。


    魏溫也是出生世家,他的族人培養了他,也廢了不少心血。


    曆代的世家,都是哥哥入仕,弟弟經商,哥哥需要打點,弟弟送上銀票,反之弟弟遇到了什麽難處,哥哥給放行。


    大家族都是這般過來的。


    很多人都看著魏溫,希望他能站出來反對。


    魏溫縷著胡須,都是這麽過來的,就代表這麽做一定對嗎?


    寧帝看著魏溫,看著國舅。一時間沒有說話:“罷了,再議吧,退朝。”


    出了大殿,魏溫難得的和國舅一同往外走,魏溫看了看國舅:“國舅心胸,老夫自愧不如啊。”


    國舅謙虛:“哪裏哪裏,魏大人的胸懷,我也甘拜下風。”


    兩個人互相點頭致意,然後各自扭頭,走出了宮。


    謝雲迴家,等待他的,就是家族的詰問。曹氏多留了個心眼兒,剛聽出風聲,就把謝俞寧讓人送到了神醫穀。


    她不能讓女兒跟著受委屈。


    是以,當沈芳看到馬車上下來,困得哈欠連天的謝俞寧,又念著曹氏待她的好,自然是無非拒絕。


    謝俞寧就在神醫穀安置了下來。


    偏偏也是巧,謝瑾瑜和魏嬰,總也不見沈芳,最近朝堂上沸反盈天,魏溫也沒顧得上自己的孫兒。兩個人結伴來神醫穀看沈芳,先前在災區救的孩子宋慈,也在侯府學規矩學得差不多了,謝瑾瑜就尋思把她也送來。


    於是,神醫穀自有的沈芳,秦洛,先不算,再來了丫鬟宋慈,謝俞寧,謝瑾瑜和魏嬰。


    六個孩童。


    有時候一個孩童尚且可以安安靜靜,兩個孩童互相鬥雞。


    三個孩童……


    六個孩童那天天就是掀房蓋了。


    程君樓看著自己神醫穀的招牌,一時間有些恍惚,他覺得他這不應該叫神醫穀,應該改名“育幼院”了。


    他天生喜靜,隻得這幾日給沈芳秦洛放假,讓沈芳好好待客,自己則是躲在自己的房間裏。


    足不出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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