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芳第二天看到鼻青臉腫的方九城,就笑不出來了。


    “爹,你的臉怎麽迴事?”沈芳很是氣憤,方九城卻淡然一笑:“沒事,不小心撞得。”


    沈芳狐疑,他爹是自己一個人一個囚牢,他難不成有半夜撞牆的癖好,才能把自己臉撞成這樣?


    又不是秦洛……被自己打得。


    她忽然想到秦洛和昨日秦洛爹來神醫穀看他了,這個時間點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我在神醫穀有個同門,叫秦洛,前幾日我倆起了爭執,我,我把他給揍得個鼻青臉腫。”


    “哦,孩子們有爭執很正常。”方九城摸臉的手一頓,“你在神醫穀還好嗎?”


    “一切都好,爹你還是把自己照顧好就好。”沈芳簡單跟方九城說了幾句,眼看著時候不早就打算離開。


    轉身的時候,身後響起方九城遲疑地聲音:“芳兒,你是不是怪爹?”


    沈芳沒迴頭,怎麽可能不怪,他們兩人如今都閉口不敢提娘親,為何?


    她想不怪,可是她心裏卻做不到。


    出了門,她去了趟悅來客棧,把補發的賣身契給了夏荷,夏荷自然是感恩戴德,她到了京城就跟國舅請離,國舅本來就是順手一撈,對她這一路的配合十分滿意,大手筆一揮給了她銀兩,就派人給她送到了悅來客棧。


    夏荷一直在悅來客棧幫忙,時間久了和掌櫃的兩個人互生好感,沈芳把賣身契給了她。


    夏荷臉色通紅,支支吾吾地說,可能下個月要和掌櫃的成親了。


    沈芳當即一愣,但是也真心地祝福了她。心裏卻有些傷感。


    娘親身邊的人,都有了著落,可娘親不知道何時能找到。


    她在悅來客棧,吃了午飯,掌櫃的說有東家的信件,沈芳待了會,等表姐的信到,她迫不及待地打開,滿是期待,看完了又忍不住心裏失落。


    表姐出門經商,一直讓各地的商號留意,可一直沒有娘親的下落。


    有時候他們都在懷疑,是不是——


    不是,沒有消息,有時候就是最好的消息。


    沈芳把表姐的來信揣到了懷裏,跟掌櫃的告別,就打算迴神醫穀。她剛要上馬,就看到一行人縱馬在大街上馳騁,領頭之人很是狂妄,街邊兩側的人紛紛躲避,等他們一行人過去,整條街人仰馬翻,有個阿婆歲數挺大了,躲閃的時候,摔倒在地。


    沈芳忙上前幫忙查看,她診脈開方子暫時還不行,一般的跌打損傷還是能看的。她見阿婆腳扭傷並不嚴重,就是怕她年歲大了,摔得一下髒腑再有什麽問題,忙讓車夫幫忙把她就近送到了西城的醫館。


    等從醫館出來,好巧不巧,又看到這群人縱馬過來,天子腳下,這些權貴子弟實在是過於狂妄,偏偏這樣的紈絝真是數不勝數。


    什麽京兆尹小舅子,禮部侍郎內侄子,戶部尚書小妾的外甥……


    京城天子腳下,一個板磚落下來,砸死十個人,一半的人都能逮個皇親國戚的七大姑八大姨的,沾上個親戚。


    偏偏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越是不著四六的人越是張揚。


    這些人飛揚跋扈慣了,自是惹不起,沈芳本來也沒打算招惹,哪曾想又見到這群人縱馬而奔,街側又是一片人仰馬翻。


    沈芳眼看著一個婦人為了躲避馬,連忙抱著兒子躲避,小攤被馬踐踏而過,東西狼藉撒了一地。


    小童受驚哇哇大哭,婦人看著自己的小攤損失慘重,潸然落淚。


    沈芳就忍不住來了氣。


    真他娘的有能耐,你闖宮禁啊,你特麽在皇宮裏縱馬奔馳啊,跑皇陵上麵蹦躂啊,在街頭菜市縱馬狂奔得意個什麽勁兒。


    偏巧出了城門,又看到這一行人駕馬而來,似乎是要出城辦事,沈芳看著自己的背簍,心生促狹。


    她看著這群人拴馬,在茶寮喝茶歇息,為首之人比她大不了幾歲,也是個半大孩子。一身玄色大氅,膚色白皙,眉目疏離,高高在上的樣子,頗有些秦洛的神韻,又特麽的不知道是哪個高門大戶的孽子,家裏不栓好,出門禍害百姓來了。


    沈芳也停了馬車,跟車夫說想下來喝茶,喝茶之後,趁著這群人不注意,偷偷往馬槽裏扔了把青草。


    等她上路的時候,那群人並沒上路,她先出的城,天色漸漸變黑,她出了城門就在官道一旁停了車,車夫滿臉疑惑,她也不多說。


    隻安靜地掀開簾子,看著窗外的官道,似乎在等著什麽。


    不多會兒,果然一行人又從她馬車邊,縱馬經過,沈芳甚至和領頭那人對視了一眼,那人神情倨傲,麵無表情地從沈芳臉上掃過,揚起馬鞭,不斷喝著:“駕!”


    一行人過後,官道兩側飛揚起塵土,沈芳忙放下簾子,嘴角勾起。


    沈芳又等了一會兒,這才讓車夫緩緩駕車,往神醫穀前去,車行了半路,隱約聽到外麵有動靜,她掀開窗簾,果不其然,看到一群傻站在原地的缺德們,對著四腳朝天,軟倒在地的馬匹正束手無策。


    她得意地一笑,再次和邪肆的少年對視,她微翹起了嘴角,杏眼閃亮,那人仍舊是麵無表情地和她對視了一眼,就轉過了視線。


    沈芳見那個人眉間滿是陰鬱,自己的心情卻大好。


    哼,天子腳下,賤人自也有人收!她甚至哼著歡快的歌,讓車夫加速,馬車快行,濺起了兩側的塵土。


    禮尚往來呀。


    她日行一善,迴頭就把這件事忘到了腦後,可惜她不知道,有的人是不能招惹的,並不是誰都像謝小侯爺和魏嬰那般好說話。


    她一時意氣,卻惹到了錙銖必較的大人物,此乃後話。


    她迴到了神醫穀,哼著歌給師父帶東西,有的是他們最近想要製藥時比較缺的配藥,有的是稀奇古怪磨牙的小零嘴。


    她還買了布料,打算給師父做衣服。


    隻是她最近課業多,衣服又比較費時間,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做完。


    洗洗涮涮,日子就過去了。


    自從上次把沈芳累倒了,程君樓就格外地注意,每日教得東西,難易結合,有沈芳不擅長的辨藥,也有她擅長的克毒。


    沈芳從一開始的死記硬背,到慢慢地跟了上來,日日硬著頭皮去辨藥,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內心反而不排斥了,雖然有時辨藥還會出錯,也已比之前要強很多了。


    秦洛仍舊是駕輕就熟,過不不忘。但是隨著日子久了,人的記憶自然是有限,沈芳發現三個月之前的,他就未必能精準地背下來了。


    而她由於有筆記的原因,時時翻閱,反而記得更加牢固。


    她發現了,秦洛自然也是發現了,所以程君樓再授課的時候,難得的也看到秦洛開始記筆記了。


    下課的時候,秦洛跟在沈芳身後,遲遲不開口。


    沈芳本想嘲諷他一下,你過目不忘還需要管我記筆記?哈哈哈哈哈,蒼天繞過誰啊。


    可她話到嘴邊,又想想,下他麵子,對他們同門情誼並沒有什麽好處。


    於是,她沒等秦洛張嘴,就把自己的筆記拿了出來:“給你。”


    秦洛就是一愣,半響,對她說:“謝了,師姐。”


    這聲師姐,沒有絲毫的不甘願,沈芳點頭:“沒事,有不懂的,可以問我。”


    這句話,擱在以往,她稍微有點心虛,可每日自己勤勤懇懇如同老黃牛一般地學,這句話,她又覺得她當得。


    秦洛卻沒說什麽:“我明日換你。”說完,告辭離去。


    沈芳看著師弟遠去的身影,想到自己這段日子的刻苦努力,一時間心情大好,天道酬勤,誠不負我。


    她迴到房間,把這幾日課業的草藥翻看了一會,又看到了見爹和表姐的日子。


    她又把草藥對著筆記識別著。


    最近她用毒很厲害,本來她和秦洛互相看不過眼,互相給對方下毒,誰知道下了幾天,被師父發現了。


    程君樓倒是沒說什麽,隻說要注意些分寸,下毒可以,但是要製得解藥再給別人下。


    如果沒有解藥,不能下給對方,想要有解藥,就得對應相對的藥性。


    沈芳隻能自己給自己下,自己給自己解,好在她們現在學得都是入門,倒是沒有什麽劇毒。


    隻是量她老把持不好,這一日正在忘書樓對比著麻藥劑量,誰曾想,她用量過猛,把自己麻翻了。


    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渾身上下都動彈不了,偏偏解藥她放在了桌子上,和解藥近在咫尺,卻送不到嘴裏。


    唉,好絕望。


    早知道在地上鋪個毯子啊。


    她本以為要這麽一覺到天亮了,誰曾想半夜的時候,忽然聽到門響,然後她看到她師父漫步走來,那一刻,他師父踏月而來,月光灑在他身上,沈芳心裏熱乎得不能再熱乎,她覺得,說她師父是她再生父母都一點不為過。


    顯然,程君樓一進門,就看到自己的寶貝徒兒躺倒在地,先是嚇了一跳,待看到她滴溜溜轉的眼珠子,和桌子上的草藥,這才明了。


    他沒忍住笑,“自己把自己藥翻了?”


    沈芳無奈地閉上眼睛,又眨巴了兩下,似乎是用眼神表示:“師父救我。”


    程君樓輕笑出聲,上來把她抱了起來,然後把桌子上的解藥拿過來,湊在鼻子下聞了下:“解藥劑量似乎不夠。”


    說著,他把藥喂給了沈芳,又給沈芳喂了口水。


    沈芳覺得四肢百骸血液似乎開始流動,但是身子還是麻,果然,毒的劑量下得多了,解藥的量沒跟上,不能立即解毒。


    好在雖然四肢無力了,可話還是能囫圇說出來:“師唔,……”嘴還是麻,她本想問師父你怎麽大晚上的來忘書樓了,是有什麽書要找嗎?


    程君樓卻是沒迴答她,隻是把桌子簡單的收拾了下,把她的書本都放到了她的背包裏。


    然後把她的背包挎在了身上,他又迴身橫抱住沈芳,用腳帶上了門。


    月色下,他容顏如玉,薄唇輕啟:“我隻是看你房間燈是黑的,怕你又在忘書樓睡了著涼,閑來無事,就過來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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