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芳第三日並沒有揚眉吐氣,因為第三日一早,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就來了。


    一行人並不張揚,沈芳對三皇子沒什麽可好奇的,心裏反而比較好奇三皇子妃。那個坑殺大曦一萬將士的敵國將領。


    傳言中,她心狠手辣,麵目醜陋,專治小兒夜啼,還吃孩子血……


    當馬車停在了院子裏,先下來的是三皇子李萊,他和太子李澤長得有些像,不過比太子看起來魁梧許多,他腿腳有些不好,被人攙著下了馬車。


    盡管他有腿疾,周身卻有著不怒而威的氣勢,一般來說,身殘之人,被過多關注傷處,心裏或多或少會在意,日子久了,麵上不自覺的就會陰鶩。


    可三皇子看起來卻並沒有,神情坦蕩,連眉間距都比常人寬了許多,耳垂厚厚的,這個麵相看起來就福澤深厚。


    也是,不愁吃穿,錦衣玉食的,腿坡了又能如何,還不是常人都不能妄想的高度。


    李萊下車之後,轉身體貼的在馬車邊上等,然後,一雙白皙的手從馬車裏伸了出來。


    沈芳看到這雙手的時候,不由得一愣,她印象中,將領的手都是黝黑又粗大的。


    隻片刻,她就看到了三皇子妃,漠北的戰神,娜仁圖雅的正臉。


    她心底不由得湧現出了失望,娜仁圖雅不但沒長得兇殘,反而看起來很好看,雙目迥然,瞳色幽深,唇色淡淡,皮膚有種不自然的白皙。


    漠北那個地方,風沙很大,很多漠北人都是古銅色的皮膚,像她這麽白的人,不多見。


    聽說她是漠北的皇族出身,想來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


    一想到錦衣玉食,沈芳下意識的掃了一眼秦洛,卻發現他臉上青紫的更多了。腫得人成了個豬頭,身上也黝黑黝黑的,要不是他藥童的打扮,要不是穀裏沒外人,打死她都不相信這是秦洛。


    不過又想到他那張有礙觀瞻的臉是拜自己所賜,沈芳壓住嘴角,挪開了目光。


    “王爺請——”程君樓微微點頭,邀請他們入穀。


    不得不說,這一對夫妻看起來很登對,他們互相對視一眼,麵帶笑容,娜仁圖雅看起來身體並不是很好,弱不禁風的樣子,沈芳心目中的女將軍,就算不是力能扛鼎,也起碼得百步穿楊吧,百步穿楊對臂力要求很高的,看上去她並沒有很魁梧。


    沈芳隻看了一眼,就沒什麽興趣了,轉身就想走,不妨卻被師父叫住:“沈芳,給上茶。”


    “是的,師父。”沈芳乖乖答應,就又聽師父溫聲對秦洛說:“你身體還沒好,先下去養著吧,以後莫要頑皮了。”


    “是。”秦洛低頭應是,乖乖退下。


    王爺和王妃就算來得不顯眼,周圍的侍衛也不少。李萊隻一個揮手,這些侍衛就訓練有素地分成了兩排,站到了門外。行走之間,除了甲胄摩擦發出的聲音,幾乎是沒發出任何聲響,和往日京城那些趾高氣揚的侍衛完全兩樣。


    沈芳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這個三皇子,有意思。


    她快步跑到廚房,茶水她已經提前備好了。隻不過就是放到托盤裏給端了上去而已,她端著托盤進屋,先是給王爺上茶,李萊微微頷首,客氣禮貌道:“有勞。”伸手接過,放到了一邊,然後是王妃,娜仁圖雅伸手接過,張嘴要喝,李萊忙提醒:“小心燙。”


    娜仁圖雅微笑搖頭:“無妨,我已經摸過杯側,溫度正好。行這一路,有些口渴。”


    李萊這才沒說什麽。


    程君樓把這一幕看在眼裏,難得稱讚句:“王爺王妃感情甚篤,是大曦之福。”


    “神醫謬讚。”娜仁圖雅謙虛迴道。


    沈芳又把第三碗茶,放到了師父身邊的案幾上,然後拿好托盤,站到師父身後。


    “今日前來,是有事相求。”李萊開門見山:“王妃身體不好,希望神醫幫忙看看,調理一二。”


    程君樓端坐不動:“據我所知,王妃應該懂一些醫理。”淮南侯的毒,是娜仁圖雅給解的,按理說她擅長醫理才是。


    “實不相瞞,我隻是懂些常見的漠北的毒藥,治病這方便,我並不擅長。”


    程君樓沒說什麽,伸手示意,沈芳立刻把準備好的手枕拿過來,放到了王妃身邊的案幾上,程君樓細細地給娜仁圖雅診脈,臉上看不出絲毫的表情。


    “王妃身子骨……”程君樓斟酌了下,問道:“最近可是有不舒服的地方?”


    “夜半偶爾會有些咳嗽。”


    “應是陳年舊疾。”穿琵琶骨的手法沒到位,傷及了肺部。


    在曦朝,穿琵琶骨是官府專用對付江洋大盜的刑法,可以封住人的武功,使其有力使不上,武功無法施展。


    娜仁圖雅的武功是得有多高,能讓述靈太後如此忌憚,不惜穿了琵琶骨。


    “那勞煩神醫一會給開些潤肺的房子,讓王妃好好將養。”李萊溫聲說道。


    程君樓也不推辭:“這是自然。”


    王爺端起身邊的茶水,把玩著,卻沒入口。娜仁圖雅見他似乎是有話要跟神醫說,便開口說:“王爺,我見這山穀的風景很優美,想出去逛逛,可否?”


    李萊點頭:“你先去,我隨後就來。”


    程君樓轉頭吩咐:“沈芳,你給王妃帶路,陪陪王妃。”


    “弟子遵命。”沈芳上前引路,娜仁圖雅優雅地站起身,跟在了沈芳的身後。


    兩個人出了門,下了台階。


    就聽李萊問道:“她……身子可有不妥?”


    程君樓:“你希望聽什麽樣的迴答?”宮裏有那麽多禦醫,卻偏偏把人帶來了神醫穀。


    李萊抿了一口茶:“實話實說。”


    “被穿了琵琶骨,功力暫時會被廢,可將養好了,假以時日,功力也會慢慢的恢複。不過給她施刑之人,手法欠佳,牽連了肺部的經脈……”


    “她……可還能生養?”


    “不會。”程君樓很痛快迴道:“她被下了絕育藥。”


    “如果本王不問,神醫是不是不打算主動跟告知於我?”李萊皺眉問道。


    “王爺如若不知曉,今日又因何出現在神醫穀呢?”一個咳嗽的毛病,不至於這麽大陣仗來神醫穀求醫。


    “可還能解?”


    “在於王爺的選擇。”


    李萊驚喜地看向程君樓:“不愧是神醫。拜托神醫無論如何,請幫王妃調理一二,本王感激不盡。”


    程君樓深深地看著三皇子一眼:“王爺,她是漠北的人。”


    “現在她是我的王妃。”李萊神情嚴肅:“兩國聯姻,意在交好,我既已娶了她,自然是要一心一意護著她,她拋家舍業的來到大曦,沒有別的倚仗,我在一日,自然是對她百般維護,但我也希望,在我百年之後,也有人給她養老送終。”


    “王爺胸襟開闊,乃端方君子。”


    李萊搖頭歎息著,什麽端方君子,她能被述靈暗算舍棄,他從中沒少出力。


    她為她國,他為他國。


    立場不同,各自敵對。能止於戰戈,就能少些百姓免於戰火荼毒,少些無定河邊骨,少些深閨夢裏人。


    他既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自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寵她,愛她,才是他今後必須做的事情。


    “無論如何,勞煩神醫多多費心了。神醫恩情,本王和王妃定銘記於心。”


    “王爺多禮了。我定竭盡全力。”


    沈芳帶著娜仁圖雅四處逛著,娜仁圖雅走路不快,兩人走著走著,來到一顆大樹下,樹上的嘰嘰喳喳,有一巢燕子,大燕時不時的叼起蟲兒過來投喂,


    嗷嗷待哺的小鳥們,長著大大的嘴,等著鳥媽媽投喂。


    沈芳歲數小,看到這個也喜歡多看兩眼,


    娜仁圖雅看著,不知為何,眼圈卻微微泛紅。


    也是趕了巧了,鳥媽媽剛飛走,忽然一陣大風吹過,鳥巢居然被吹了下來……


    沈芳下意識想要接住,就見身側的身影一閃,下一瞬,鳥巢安然地安置在更高,更平坦的樹杈上。


    她的輕功,在自己之上!


    娜仁圖雅轉身看著沈芳瞪大的雙眼,微微笑了下:“怎麽感覺,你好像並不怕我?”


    娜仁圖雅的聲音很好聽,溫溫柔柔的。


    誰能想到這樣的人,舉手投足間,坑殺了一萬大曦的將士,這樣美麗的女子,居然就是傳說中漠北的戰神。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為何要怕你?”沈芳不解。


    “因為我曾經是漠北的將領,因為我……曾經帶領我的族人,我的手下,我的士兵殺了大曦許許多多的人……”


    沈芳點頭:“可你也說了,那是曾經,你腳下現在踩著的,是大曦的土地,而你現在,是大曦的王妃。”


    “是啊。我是你們的王妃。”


    “不過我也沒資格替別人原諒你,被你屠殺的親人,他們有權恨你。”


    “我從來不奢求任何人的原諒。”娜仁圖雅看著沈芳:“立場不同,決策就不同,大曦的百姓活得不易,漠北的百姓,活得也不容易。我是漠北的公主,自然是要替他們爭取利益……”


    “現在,你是我們的王妃。”沈芳笑著:“所以,我不會怕你。如果有一日,戰事興起,說不動你我還有可能並肩殺敵呢。”


    娜仁圖雅微笑點頭:“是啊,你說的有道理。隻是,我不希望有那樣一天的到來。”


    那時候兩人誰都不曾想到,今日的一句戲言,居然會一語成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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