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瑾瑜由於被仆人抬走了,後來沉沉睡去,並沒有來得及送沈芳。


    他睡夢中夢到沈芳哭,自己把人家惹哭了,他手足無措,心裏發慌,不知道該怎麽挽迴,無窮無盡的後悔席卷了他,他滿頭大汗掙紮地醒來,坐在床頭喘著氣,忽地想到什麽,也顧不得穿外衣下地就往外麵跑……


    仆人忙跟在他身後要給他穿衣服,被他不耐煩地甩開,他撒丫子地跑出了門,仆從在後麵追著喊:“小侯爺,可使不得呀,外麵風硬,你還沒消汗,再讓風撲了可如何是好……”舉著大衣邊喊邊追。


    謝瑾瑜對這些充耳不聞,直接跑到了沈芳的房間門口,他到了門前忽然頓足。心下忐忑,把耳朵貼在門上方聽了聽,裏麵沒聲音,也不知道沈芳是不是在生他的氣:“沈芳,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應該那樣說你。你別生氣,是我犯渾了。你給我開下門,我親自給你賠罪。”


    房間裏麵一片安靜。謝瑾瑜伸手一推,門吱呀一聲開了,他的心沉沉地落了下去。


    他慢慢走近房間,發現房間空空如也,原本沈芳的東西就不多,可眼下窗明幾淨,除了原本的擺設她的東西都拿走了。


    桌子上卻有個包袱,他疑惑著上前,拿開了鎮紙,反過來一看:禮物。


    他疑惑著把包袱皮一點點解開,最後手指一頓,是——馬鞍。


    是他之前心心念念的蓉城的馬鞍。


    自從——福寶和吳平離開之後,他隻口不提馬鞍的事了,他深深地自責,如果不是他惦記買馬鞍,一行人就不會繞路,要不是他任性,就不會連累無辜。盡管都說這一切是冥冥中注定,不是他的錯。


    可他心裏總覺得內疚,後來也再不提去蓉城了。


    估計沈芳是知道他想買這個馬鞍才會特意尋來送給他吧。


    他們一直在一起,沈芳是什麽時候去得蓉城呢?估計是那個時候惦記爹的事情,沒注意沈芳離開了幾天……


    謝瑾瑜呆呆得坐在桌子前,雙手抱著馬鞍,一動也不動。


    仆從見小侯爺這個樣子,也不敢勸,互相示意了下,後頭的人偷偷溜了出去,搬救兵去了。


    謝恆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過來的時候,謝瑾瑜抱著馬鞍正偷偷抹眼淚呢。他見了心裏哭笑不得,這兒子才多大,就知道把心往人家小姑娘身上擱了。


    人不風流枉少年啊,他慢慢走近,在謝瑾瑜身邊坐了下來:“人家送你的禮物?”


    “爹,我把她惹生氣了。”悶悶地聲音傳來。


    “知錯就改唄,我年輕的時候也沒少惹你娘生氣,後來——”不過夫妻之間的這個床頭打架床位和,兒子這麽小,跟他說這些好像不太好。


    他腦中琢磨了一陣,循循善誘:“男子漢嘛,心胸要開闊些,自己知道錯了就主動改,該低頭的時候不好梗著脖子。”


    謝瑾瑜下巴擱在馬鞍上,悶悶不樂:“我話說重了。不應該那麽說她……”


    現在就是後悔,很後悔。


    謝恆搖頭:“她不是一般女子,心胸不會那麽小的,不會跟你一般計較。”說道沈芳,他心裏其實很佩服這樣的丫頭。


    “你有沒有想過長大後要做什麽?”一般的庸庸無為凡夫俗子恐怕接不住那丫頭啊,兒子好像有點上心了。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爹你功高震主,我不是應該老老實實做一個紈絝最好嗎?”


    謝恆被兒子這副理直氣壯的態度氣樂了,“好男兒誌在四方,難不成你還想當一個鬥蛐蛐不學無術的紈絝?”


    謝小侯爺雙手撐著下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他爹:“我太出息了,將來不是給咱們家惹禍嘛。”說完還長歎了一聲。


    謝恆心裏一開始隻覺得兒子這番少年老成有點好笑,剛要笑,又忽覺一絲悲涼遍布心頭。


    是啊。自己尚且都如此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伴君如伴虎啊。


    “爹老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再興禍事,如若我爬不起來了,江山換誰來守護?”


    謝瑾瑜本來想說爹你不老,剛要張嘴,卻不經意間看到爹鬢角生出的白發,話就憋在了嘴裏。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上頭想要殺你,你是忠是奸,是能還是庸,都難逃一死。”謝恆想到這麽多年和寧帝一起打江山,他心甘情願守護著大好河山。寧帝讓他做什麽,他從來不會猶豫。


    “如果你有能力,起碼還有抵抗的能力。所以不要讓自己做一個庸碌的人渾渾噩噩地過這一輩子,如果你心中有抱負,就要一步一個腳印地去實現他。”


    “可——將來如果是太子哥哥榮登大寶還好,要是別人,我手有兵權,不會被猜忌嗎?”謝瑾瑜小臉都皺成了一團,顯然這個問題他想過很久了。


    “太子登基,你給你太子哥哥守國門,換成別人登基,你就守護好江山百姓。你如果有實力,起碼上位的人動你時候會忌憚些。如果你庸碌無為,也許會不被猜忌,也或許會被賜毒酒一杯。你心中有抱負,卻裝得碌碌無為,自己一輩子也過不好,萬一敵軍來襲,提槍上馬,你連槍都提不起來,軟腳蝦一般,豈不是引頸就戮?”


    “爹說得對!”謝瑾瑜眼睛閃閃發亮:“我還是要當一個有用的人。”


    “是啊,這樣才能配得上任何一個女子,否則人家好女人為何嫁給個窩囊廢嘛。自古都是美女配英雄,你看哪個美女配熊包了?”


    謝瑾瑜惆悵來得快去得也快,起身時候連後背都比平常要直了許多。


    謝恆欣慰地攬著兒子肩膀出門,心裏還想,再過幾年,就得仰望著兒子了。


    兩人邁過門檻,謝瑾瑜抬頭對他爹說:“不過錯了就是錯了,我待會寫個道歉信,爹你能幫我送到沈芳的手上嘛?”


    謝恆也端正了態度:“一定,爹一定給你送到!”


    養心殿


    寧帝麵無表情地看著下麵幾番人馬吵成一團。他們今天討論的中心論點就是圍繞著方九城該不該殺。


    之前參方九城的折子他留中了。他內心是傾向殺的,要不然也不會這麽長時間不表麵態度。


    所以有人繼續上折子,要求嚴辦,也有人上折子求情。


    太子當然時求情的那派人馬,不過有意思的是,太子手下的人卻並沒有全部站在他這邊。奏請殺方九城的人也不少。


    這讓寧帝有點看好戲。太子顯然沒想到屬下能跟他唱反調,不可置信的瞪圓了雙眼。


    寧帝心裏竊喜,臉上雲淡風輕。


    奏請嚴辦方九城的,首當其衝的是魏溫,這個早在他意料之中,魏溫中正剛直,不會替方九城求情。


    可當他看到魏溫的愛徒給方九城求情時候,微笑的嘴角頓時有些僵硬,他不留痕跡地看了魏溫一眼,魏溫似乎感受到了,仍然是耿著脖子跟給方九城求情的人互相對罵著。


    一時之間,這養心殿居然比街頭的菜市場還要熱火朝天。


    這些文人們吵架,引經據典,句句沒有髒字,卻又句句戳人肺管子,各種派各種人各種態度,吵成了一團,最後太子都恨不得下場跟屬官掐架,魏溫學生都跟魏溫強了起來……


    寧帝漸漸沒了看好戲的興致,隻覺得吵得一個頭兩個大,腦瓜子嗡嗡嗡的,耳朵也被吵得耳鳴。


    因為最後理辯不過,就試圖用聲音蓋過,最後兩方幾乎是扯著嗓門喊。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是法大於情,還是情大於法。寧帝都要被他們繞進去了。


    寧帝抬頭望天,兩方說得似乎都有道理,他個人傾向於殺了方九城,可看看太子激動得,爭得臉紅脖子粗,一向溫和穩重的太子都急得跳腳了,估計自己駕崩了他都不會這麽激動。


    寧帝一時間心裏又忍不住有點吃味。


    孽子啊。


    他忍了又忍,餘光不經意一掃,三皇子李萊老神在在的在那閉目養神,在這殿中吵鬧眾人就顯得極為明顯,他仿佛對周遭的吵鬧,絲毫不感興趣。


    “李萊,你來說說你的看法。”被父皇點名,李萊似乎很意外,忙從瞌睡中醒來:“父皇英明神武,自有決斷。”


    這不著痕跡的馬屁拍著,寧帝都被氣笑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英明神武,什麽時候決斷了。


    “那依你之見,方九城該不該殺?”


    眾人爭吵都停了齊齊地看向李萊,李萊頓覺頭大如鬥:“依兒臣之間,該殺!”


    眾人倒吸聲音沒等響起,卻又聽他繼續說道:“……也不該殺。”


    得,又是個兩頭不靠,見風使舵的。


    “依照律法,他自作主張十個腦袋也砍得。可事出有因,他的所作所為又確出自愛民之心,這一腔熱血不該用冰冷的律法使之冷卻,滿腔報國之心和滿腔的愛民之意不該斷絕。”


    寧帝看了這個兒子一眼,隨著他話落,太子也直叫好。


    魏溫打了個哈欠,又低頭站好,眼觀鼻鼻觀心。


    寧帝見一時之間也爭論不出個答案,便叫散了。心裏本來執意殺方九城的決定,動搖了一二。


    殺了他,反而助了他在青史留名了。自己反倒落了個昏君的下場,寧帝摸索著下巴,不能便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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