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澤,心地善良,寬愛仁厚。寧帝對於他期望很高,給他找的老師個個都是經世的大儒,之乎者也,儒家史集是張口就來,出口成章不在話下。打小受到這些能人的教導,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到了他這,這曰不可,那曰不成體統……


    規矩多了,時間長了,就養成了他循規蹈矩的性子。


    這些大儒別說是他,噴寧帝都能噴起來不帶歇氣的,平心而論,麵對這麽一群老師,太子的日子其實過得挺憋屈的,他生在帝王家,隻能力求仁、穩、忍。步步為營,才能步步為贏。


    他身份尊貴,看起來什麽都有,又看起來什麽都沒有。太子之位,一日沒登大寶,就仍需如履薄冰。可能是矯枉過正,他對離經叛道,不循規蹈矩的人是發自內心的極為羨慕和佩服的。


    尋根到底,是他其實是有著一顆叛逆的心呐!隻是他叛逆不起來而已,代價太高,他承受不起。


    因此,方九城縱兵搶糧,在別人眼裏是大逆不道,嫌命長了,在太子眼裏,極為欣賞。


    這方九城,果敢啊!有魄力!他委實是敬佩。


    方九城並不知道太子的想法,隻是他轄下的一城百姓,糧食吃得差不多了,曆經了災害之後,災區總是需要朝廷派人維穩和重建的,聽聞太子已經到了。他聞風而動,帶著轄區的部分百姓,跟著他一起下山來了。


    托他的福,他們營城的百姓除了自然的老死和生病而亡,其餘的大部分都還活得好好的。


    營城民風淳樸又彪悍。方九城剛就任的時候,百姓其實並不把他放在眼裏。可人心都是肉長的。隨著他治理的時間越來越長,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好,營城百姓心底是非常認可他的。


    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迴家賣紅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說起來口號個個頭頭是道。可百姓們看到的,大部分都是碌碌無為之人,沒錢,說得再多,再有想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在他前麵的幾任,可以說都是兢兢業業的清官,為官兩袖清風,一板一眼,自己廉潔,營城府衙也是窮得叮當響,並沒有什麽作為。任期一到,依舊是扔下了衣不蔽體的百姓,自己飛黃騰達了。


    營城不過是他們為官之路的一個中途歇腳的驛站而已。


    方九城說良心話,不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的好官。他斂財很有一手,在他治下隻要不是殺人越貨,但凡是願意給錢,都能通融通融。他不算是清廉的官,卻能稱得上是能吏。


    營城首富王亨之子王三,娶過一位小妾百合,對其疼愛有加,卻不想驕縱得小妾無法無天,青天白日居然敢偷人,被王三賭了個正著!


    百合的奸夫不但不跑,還敢出言挑釁,王三氣不過,隨手拿起身邊的花瓶,趁著奸夫轉身,砸了奸夫的後腦,奸夫應聲倒地,當場身亡。王三氣昏了頭,撿起碎片,又劃破了百合的脖頸,他一個嬌生慣養的少爺,也不知那日是色令智昏還是小鬼附身,等他迴過神來,地上已經是兩具涼涼的屍體了!


    王亨年過半百,膝下唯有一子。因為太過溺愛,總覺得他兒哪哪都好,滿城小姐都是土妞,配不上他兒。這麽一拖,王三居然都還沒成親。


    自古以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王三身上兩條人命,按理說是死無葬身之地了。王亨眼看著衙差鎖上他兒,下了大獄。一夜之間頭發愁白了一片,跟行將入土的老人無甚分別,再沒了以往的精氣神。


    他的管家突然想到了縣令愛財,於是給他提議,能不能看看找方九城疏通疏通,拿錢留命!


    王亨眼睛立馬亮了起來,可又搖頭歎息坐下:“方縣令雖然愛財,卻並不枉法。百姓都看著他,他必然不會輕易放過我兒。”可管家的話,卻時不時的在他耳邊迴響。他掙得偌大的家產,如果不給兒孫,還能給誰呢,錢再多又有什麽用呢?


    最後他還是找人求了師爺,求見了方九城。


    方九城對案件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妥妥的命案,不需要什麽裁判,無非是斬立決還是秋後問斬而已。


    王亨下跪哭求,又說道如果能保住小兒一名,願意散盡家財……


    方九城的眼睛就亮了!


    王亨先是買通了苦主,小妾的父母,能賣兒賣女的家庭,對子女的死也不過是銀子能打發就打發了。又打聽了奸夫,平時無惡不作,手上也是有著人命官司的主,王三殺了他,一算是為民除害,二也的確是衝動之下的錯殺。


    方九城判了他秋後問斬!


    王亨銀票扔了一大把,對這個結果雖然是失望,可律法如此,他也隻能低頭認了。


    倒是王亨的娘,想到既然孫子要問斬,家裏沒有後,能不能給留個種,王亨無奈,又帶上了大筆的銀票,求見方九城,方九城銀票收得痛快,就讓他安心迴家。


    王三一直在縣衙的囚牢裏,好酒好菜的供著。時不時的,王亨還能探個監。


    雖說是心頭還是懸著一把刀,可自己的兒子,能活一天是一天。他心底已經對縣令很感激了,銀票大把大把地送,方九城收得非常迅速,收完了就讓縣衙士兵去買農用器具,租賃給百姓耕種用……算是另類的殺富濟貧吧。


    案子一拖就是很久,方九城把案子挑在寧帝千秋時候遞了上去,寧帝千秋節,大赦天下。王三居然由秋後問斬改判流徙三千裏蠻荒。


    居然是這麽個峰迴路轉!


    王亨喜不自禁,忙求見方九城,方九城笑嘻嘻的再次收了他的銀票,說流放雖然是苦,但是王家財力雄厚,路上打點打點,性命無礙,總會有相見的一天。


    王亨實在是佩服方九城,又不經意提及,留種的事。


    方九城沒說什麽,仍舊讓他等,在特赦文書下來的時候,讓王三遷出了死牢,去了外城的囚牢。


    流放需要流放文書,他的師爺“不小心”和另外一個案子的文書遞交竄了,王三在外城的囚牢一等就是好幾個月。師爺一個夜裏找上了王亨,外城的流徙犯不歸縣衙管,文書遞錯了,沒有幾個月是走不迴流程的,讓王亨拿錢給外城打點打點,需要幾個種,趕緊的留!


    當夜,就有幾個神秘女子包裹的嚴嚴實實地送入了監押室……


    一兩個月後,就有小妾害了喜,懷上了孩子。


    王三的案子,傳到了刑部,因為案子文書弄錯了,被打了迴來,遞交的第二次,又漏了一份認罪書……


    補交的時候又是幾個月。


    等流放的文書徹底下來的時候,幾個小妾的孩子都落了地,有兒有女。


    王家老太喜不自勝,對方九城是感激涕零,王亨也是連連佩服,對方九城肝腦塗地。從此以後,營城幕後的財神爺,自是有王家的一份。方九城一沒徇私,二沒枉法,說起來,都是鑽了律法的空子。王家給的錢也都是秉著自願幫助營城百姓。


    是以,營城百姓對方九城褒貶不一,有說他是清官的,可清官都是兩袖清風,他卻擅長斂財;又有說他是貪官的,可他的衣食住行,又再是節儉不過,在百姓眼裏,稀裏糊塗的也不知道他到底算什麽官,反正是好官!在他的治理下,日子過得有盼頭。


    他就是他們心中的好縣令。


    太子聽聞幕僚打探下來方九城的行事作風,對他更為讚賞。他就喜歡不按照常理做事的人,按道理講,他身為正統,應該是不待見野路子的。偏偏方九城對了他的口味。可見世間萬物既有天然的相生相克,就有天然的相互吸引,非要解釋,就是方九城命好吧,太子看他順眼。


    方九城除了第一天見太子行禮之外,再就無所畏懼了。禮都懶得行了,於慎提點他,他卻說:“老子腦袋都未必能在頭上待幾天了,隨心隨性吧……”


    太子不計較他的無禮,禮賢下士的來看望他,卻被他拒之門外,一同拒之門外的還有保亭縣令夏彥。


    看著門毫不留情的合上,夏彥氣得沒摔個跟頭,轉頭對太子說道:“這是營城還是保亭,老夫沒走錯吧?怎麽好像是我到了營城呢,還讓我吃了閉門羹,這不是鳩占鵲巢嗎?……”


    太子實在是很喜歡眼前的這幾個人,他們官職和京城對比,芝麻大的官,卻都有一顆赤子之心。京城的官員對他,前唿後擁,三跪九拜的,可他知道他們心裏並沒有尊敬自己多少,自己一旦不是太子,他們避之唯恐不及。


    而這幾個官員不稀罕搭理自己,卻是因為心中裝著百姓。兩者相比,太子更喜歡方九城他們。


    兩個人站在門口,隨意地聊了一會,就看到門被推開,然後幾桶髒水潑了出去……


    都是黑水,夏彥和太子對視了一眼,又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衣著,人和人不經比啊,他夏彥和方九城一對比,幹淨人兒!


    太子似乎是看到他的神情,就猜到了他的想法,忍俊不禁。


    門一開一合,連著倒出了三桶黑水,方九城才怡然自得地穿衣出來,他身上穿的衣服還是太子特意賞賜的。


    他的官袍實在是髒的不像個衣服了。


    “微臣參見太子殿下……”似乎穿好了衣服,方九城的臉皮也變薄了,變得知禮了。


    “不必多禮。”太子仍舊是麵色溫和:“方縣令心懷百姓,舍身取義,孤實在是敬佩萬分。”


    “哪裏哪裏……”方九城忙謙虛道:“聽聞太子幫保亭蓋縣衙,微臣有個不情之請,營城的縣衙,也似乎需要修繕一番了……”


    “……”太子一時間,居然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如此的喜歡這兩個縣令,可他們卻無時無刻都在惦記掏空他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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