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影怔然接過,恍惚憶起當時宿虛明似乎的確算了一卦,是在為她算生路嗎?


    金色卷軸展開,上麵隻有寥寥數語。


    封禁諸神,隔絕神界,遁入人群,活下去。


    燼影手顫了下,幾乎拿不住卷軸。


    沉穩清雋,是奉擬的字跡,黑色的墨跡幹淨整潔,顯然是寫成許久了。


    封禁諸神不是一件小事,極有可能他們很早之前就已然商定。


    是多早之前呢?燼影思緒混亂如麻。


    韶璆也看到了,恍然:“看來大戰之前,阿明就已經算到了今日這般光景。”


    燼影一愣:“什麽?”


    “這十三年裏,魔族散盡,於是諸神又迴到了人間。”她那雙同奉擬相似的淺色眼瞳裏,有些無奈和悲哀,“你知道的,信仰之力誘惑太大了。”


    “師傅和我父尊……”


    韶璆點了點頭:“也去了幾次。”


    燼影抿了抿唇,突然也體會到了些無力之感。


    這不是戰爭的結束。


    他們還沒有找到真正消滅魔族的辦法,災難隨時都會卷土重來,他們越放肆,越貪婪,魔族壯大之日就會來得越早。


    “師娘,我想請您幫我做一件事。”燼影黑白分明的眼睛,冷靜而漠然。


    三個月後,得益於奉擬最後留在她身上的部分本源之力,燼影的傷被基本修複。


    此後半月,白澤一族突然傳出消息,失蹤多年的燼影突襲白澤一族,幸得族長韶璆出手,重傷燼影。


    但最終,還是被她從白澤族中帶走了宿虛明和奉擬早些年的手劄,逃出了封鎖,逃向了西南方。


    兩位主神的手劄。


    消息不脛而走,往些年怎麽都湊不齊的各路人馬,蜂擁而至。


    這消息除了方位是真的,其他自然都是瞎編亂造的,燼影重傷也是幌子,目的隻是為了盡可能集結這些神級強者。


    但大概是撒謊的報應,在正式交鋒前,她的確被人重傷了。


    還是她自己送上門的。


    追來的大批神眾裏,有衝著那所謂的手劄來的,有打著“大義”清剿神族叛徒的,也有衝著她的陣圖來的,還有一些是覬覦魘陰風雷的。


    還有三人,大抵是來報仇的。


    一位是奉擬的大弟子欒筠神君,本體是夢境森林的玄光鹿,性情溫和,早早成神自立門戶,與她有數麵之緣,另外兩位則是奚漣和封靈子。


    於情於理,她也得將實情告知他們,於是便私下遞了消息。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是韶璆。


    那一夜她循著月光赴約,解釋的話剛開了個頭,就已然迎上了奚漣和封靈子的夾擊。


    欒筠神君倒是有心聽完,但他身有舊傷,在阻止他們交手中又被誤傷,她一時亂了分寸,被封靈子的似錦劈中,破了防禦,步步敗退。


    她不敢多留,掙紮著逃了。


    此後她傷重這消息,從一分真,成了七八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宿虛明他們已然留下了封印眾神的方法,隻是需要五階以上的實力,才能施展。


    她受傷頗重,又已經打草驚蛇,不得不暴露蹤跡將人引進夢境森林,那本就是一處天然的神境,通天地之力,她以其地脈為基,構建出能聚合天地之力的陣圖。


    勉強將她自己的實力恢複到五階巔峰,這才成功使用了封印之法,暗算了追來的眾神。


    封禁的數量之多,差點連天然的神境都被他們打穿,但索性還是成功了。


    當然也有漏網之魚。


    畢竟不是所有神者都會來追殺她的。


    燼影又花了數年,背地裏搞了不知多少次偷襲,這才將封禁諸神這事兒辦的七七八八。


    這其中少不了她師傅師娘、還有父尊離惑的幫忙。


    而他們三位,也是最後自願走入封印的神級強者。


    因為他們明白,這道封印既是限製,也是保留神族的力量的最後一道鎖。


    拜別後,她親手封死了印結。


    各大仙府神境,自此隱匿,神界也與世隔絕開來。


    而她按照信中所言,去了人間。


    不過她並未混入人群,而是尋了處荒山,就此閉了死關。


    雖然奉擬留下的本源之力,將她的傷治好,但她神位已破,不過外強中幹。


    加之多年與眾神周旋,暗傷遍布,縱使修修補補還是傷了根基。


    但她還是想苟活著,等奉擬他們不知何時的歸來。


    那時候,她是這樣想的。


    隻是千萬年時間本身就是一道利刃,能劈開這世間最堅硬的心髒乃至精神。


    而她自漓國之禍起,更是一直在魔族和自我中周旋,難覓靜寂。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忘記了是在等誰。


    時而清醒,時而渾噩。


    她不再寄希望於人族,有限的時間裏,她一直在研究如何將魔族徹底終結。


    她幽魂一樣遊蕩於世間,吞噬虛空逸散的、世間新生的魔族,再以自己為餌,不斷地試煉對付魔族的陣圖。


    她創造了封魔圖印刻在自己身上,將引動的秘法傳給了言家家主;創造出小型的噬魔圖,取名為縛魔,以鎮壓零星出現的魔族。


    對魔族的執念和憎惡,也在這期間越來越深。


    最深惡痛絕之時,恨不得自毀。


    隨著吞噬的魔族越來越多,她手中的陣圖一個比一個兇戾。


    一直放在大榕樹身邊的那幾張滿是殺氣的陣圖,就是在那段時間裏成型的。


    但她明白這樣的陣圖終究無法長久。


    這世間貪欲無止,恐懼不息,魔族之禍也必將永恆,她要的、他們要的從來都不是一時安逸。


    幾千年裏,兜兜轉轉。


    為了保持理智和力量的平衡,她不斷陷入沉睡。


    清醒的時候,她開始將縛魔圖放到天南地北,熱鬧城池、無人沙漠、幽深海底、虛空邊界、兇悍險地她都去過。


    最後那些陣圖之力,足以覆蓋整個天地。


    而她也幾乎看遍了這世間極致的風景,期間還順手救下了一些即將滅亡的妖族。


    最多的時間裏,她混跡於人間,就像奉擬信裏說的那樣。


    然後一切事情,迎來了轉機。


    她自己都無法壓製的戾氣、不甘和痛苦,逐漸消弭在一日日的晨昏與熱鬧之中。


    最後,她創造了出了全新的噬魔圖,最先舍棄的,是對魔族的憎惡。


    新的陣圖,將以魔主和她做陣眼,以魘陰風雷為骨架,她用周身神力繪製,引天地之力作輔。


    陣圖成型之後,將真正的自生自長,無需外力維持。


    它會將吸納的魔族一部分轉化為靈氣反哺天地,一部分流轉於陣圖之中持續讓陣圖運轉。


    魔族存在一日,陣圖也會存在。


    將陣圖創造出來的那一日,她感到了久違的寧靜。


    此後千年,她不遺餘力地開始吞噬魔族,盡可能靠近魔主的等級,以不斷地應證陣圖效用。


    但她終歸不是魔主,故而從一開始就多少抱著同歸於盡的心。


    獨活萬年,對於死亡她並不畏懼,甚至期待。


    唯一剩下引魔主現身麻煩了些。


    虛空之牢何時破除她也沒個準,魔主是不是早就逃出來了,她也感覺不到。


    能做的隻有等待,原本她是這樣認為的。


    隻是一切事情,從言靈兩兄妹硬闖寒山開始,就變得不一樣了。


    對於華國的試探,她並不覺冒犯,反而感到新奇。


    應承他們的一係列所求,也隻是因為閑來無事。


    她早過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時間,他們敢求,她便也無不可。


    隻是她從沒想過,他們真的能自己折騰出一條路來。


    雖然以她的實力來看,這條路還有很多問題和迷霧,可終歸跟當年的漓國不一樣。


    漸漸地,她也開始好奇,他們能做到什麽地步,便也不由得多幫了些手。


    後來,當他們成功幫助季鴻智逃脫封靈子追殺時,她第一次覺得可惜,如果再有百年時間,或許他們真的能成功找到壓製魔族的方法。


    不過可惜歸可惜,她卻也沒想過有一天,能真正跟他們聯手。


    直到溫謹方的出現。


    隻要有牽掛,人還是會怕死。


    期盼重逢的心,讓她開始重新考慮,該如何留下一條命。


    但她不知道的是,有人一直在為此不遺餘力。


    正如同奉擬所說的,宿虛明幹擾命理,需要準確的目標。


    這位主神很早就預見了自己和兩位好友的命運,他們所做的一切,都隻是在為燼影鋪路。


    宿虛明能演算出來的結果並不指向具體的事件,所以為了盡可能地指引燼影,他們預先做了很多安排。


    有燼影遇到過的,也有沒有生效的。


    但所有種種,都隻是圍繞著燼影來演算和布置的,最大的原因,就是為了盡可能幫她。


    而這件事,並非隻有他們三人想做。


    萬年後的言家家主言敬,也曾為此傾盡一切。


    在那往生主神專門為他準備的造化夢境裏,他卻偏偏瞥見了因果縫隙中,言逢歡同魔主同歸於盡,神魂碎盡,斷絕輪迴的未來,雖然隻是萬千未來的一種可能性。


    但他卻不敢賭這一局,執念起,難脫夢境。


    於是他懇求了三位主神的神識投影,舍棄一切進入因果大夢,去尋找他們家尊上能夠活下來的可能性。


    而最後他也確實找到了些模糊的痕跡。


    信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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