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卷雨,璃陽寒夜。


    沉悶的璃陽,唯有階台上下的兩位少年還在雨中。


    街頭的兩側終究是亮起了盞盞燈火,卻無人再走出門外......


    璃陽皇子與身旁的穿著華貴的婦人望著街頭的李如意,李如意望著璃陽城門的方向。


    任他心思再聰明,能夠布局鳳鳴渡的消息傳迴璃陽,能讓他能夠敲響暮晨鍾。


    可暮晨鍾響之後依舊無用,他便失去了所有的能做之事。


    這雨夜長空,他隻是一個方入道的一境小道士。


    如何能再做得其他事情?


    修為不夠,連自己活著都無希望,他又如何能夠再替人說話。


    他的心中,似有什麽東西也隨著夜幕的起來...


    變得支離破碎......


    ...那是他剛誕生不久的劍心!


    李如意的身旁,那唯有他能看到的月仙,正心疼地望著他。


    ......


    璃陽街頭的兩側的燭光照在了街頭。


    那街頭的微光之中,


    似乎走來了一個人......


    那人踏著雨水而行,一身紫色道袍,身姿飄然浩渺,仙氣翩翩。


    滿頭的白發隨風而舞,卻無雨水落在身上!


    他從城門外的方向,走上了夜裏的街頭。他的目光溫潤如玉,溫和而慈祥地望著似孤苦無依的小如意。


    李如意望著那緩緩走向他的老人,瞬間紅了眼。


    “先生......”


    無邊的委屈和難過一瞬間湧上了心頭,卻似乎終於找到了心安之處。


    他恍惚地望著老道士,紅著眼哽咽難言。


    老道士走到了李如意的麵前,望著重傷的李如意,輕輕的歎了口氣。


    “如意委屈了嗎?”


    李如意仰頭望著麵前的老道士,搖了搖頭,“如意...不委屈...就是......”


    就是什麽,他卻說不出來。


    老道士蹲下了身子坐在了李如意的身旁,將其摟在懷中,就像李如意小時候一樣抱起他。


    “那還是委屈啊。”


    老道士那柔和的聲音在李如意的耳畔響起。


    李如意低下了頭去,生澀的開口道:“我隻是很難受,明明死了那麽多人,卻不能幫他們什麽。”


    李如意想起那千歸崖的滿城屍體,便覺得渾身戰栗。


    他何時見過那般景象?


    那如煉獄一般的景象,就像是夢魘一般,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


    他甚至不敢入睡。


    一入睡,他便又會迴到那千歸崖中,站在那雨夜之中,滿地的血紅。


    “我還很害怕,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也會像他們一樣躺在地上,睜著眼,死不瞑目......”


    李如意緊緊的抓著老道長的手,紅著眼輕聲的呢喃道。


    “我想為他們做些什麽,哪怕隻是讓他們像鳳鳴江畔的那些亡魂一般能夠釋懷就好了......”


    “可是我......什麽都做不了。”


    “這個世間真的不好...”


    “一點都不好......”


    他從未與人說過這些話,也無人可說。


    自從那半月山的福星觀倒塌之後,許多話,他便再也無人可說了。


    在見到老道長的一瞬間,那在千歸崖冷靜求生,在璃陽布局的李如意仿若一下子又成了一個小孩子。


    隻想將自己的遭遇,自己的恐懼,自己的難過都說給長輩聽。


    老道長聽著李如意哽咽的話語,抬手輕輕的撫摸著李如意稚嫩的麵頰,“小如意才十六歲,害怕是自然的。”


    “而小如意也已經做的很好了!”


    “能夠帶著那麽多人逃出生天,又能想辦法為那些說話,先生已經很欣慰了......”


    李如意抬起頭,望向老道長蒼老而慈祥的麵容,張了張嘴:“真的嗎?”


    “可是我什麽都沒有做好。”


    “為了救如意,千歸崖的城驛都死了,隻剩下了祁大哥一人。”


    “就連陳老哥也死了......”


    老道長搖了搖頭,“正因為如此,所以小如意也要明白。”


    “這世間的許多事情,並未是努力就能如意的。”


    “許多的事情,是在無數繁亂的緣由交織之下呈現的必然。”


    “很多時候,做好自己想要做的便好了。”


    “結果如何......誰又能掌控的了呢?”


    李如意搖了搖頭,靠在老道長的懷中,似又迴到了半月山一樣。


    “先生......”


    “嗯?”


    “我想迴家......”李如意說。


    “我想迴到半月山,迴到福星觀......”


    半月山的日子雖然苦,雖然有著要麵臨死亡的絕望。


    但是,半月山是那般的平和。


    老道長搖了搖頭,似有些心疼,又似有些決絕,“可是.....道觀已經沒了。”


    “小如意即便迴去,又能如何?”


    “等命劫來了,死在半月山,家裏又還剩什麽呢?”


    李如意默然無語,久久的說不出話來。


    老道長拍了拍李如意的頭頂,為其被雨水打亂的長發稍稍的捋了捋,“人啊,隻要活著,便有希望。”


    “所行之苦難,亦是人生經途。”


    李如意低下了頭去,張了張嘴:“可是......我的劍心已經碎了。”


    那道長為他凝聚的浩然劍心,在麵對這場無望之劫時,被他自己所扯成了碎片。


    世道如此,何來浩然快哉?


    老道長平靜開口道:“碎了,便重新凝聚,也不是什麽大事!”


    “活在世間總要往前走的,哪有一遇到挫折就迴頭的道理?”


    李如意恍惚的望著老道長,忽然發現似乎老道長竟變得虛幻了起來。


    一時間,李如意有些慌亂:“先生?”


    “你又要丟下如意了嗎?”


    老道長點了點頭,“我還在天邊,而今隻是想見見小如意,這繪影撐不了太久......”


    “不過如意別怕,先生會一直陪著如意。”


    長風徐來,老道長在李如意的眼前又消失不見了......


    李如意慌亂的開口喊道:“先生,我該怎麽做?”


    虛空傳來了那蒼老而平和的聲響,亦如曾在半月山之時。


    “隨心而已。”


    李如意恍惚的睜開了眼,眼前哪有什麽道長!


    先前的一幕仿佛隻是一場夢.......


    寥寥街頭,唯有他自己。


    李如意抱起折戟劍,還是呆呆的望著街頭。


    隻是,那街頭卻真的走來了一人......


    一襲白衣老人。


    老人文氣異常,慈眉善目,身旁飄著墨色的文字,仿若神跡。


    老人走到了李如意的麵前,對著李如意開口道:“小友可還認得我?”


    李如意收迴目光,低著頭,似有些拒人於千裏之外,“我知道,你是文閣的那個老頭。”


    “我在文心鏡中見過你!”他的話語,有些冰冷。


    這個老人,正是當初在陳其則的文心鏡中見過的那位白發老者,也是陳其則的師尊。


    老人望著李如意的神色,歎了口氣:“小友可是心中有怨言?”


    李如意仰起頭,看向老者。


    “明明你們都是神仙,你們都那麽厲害,可為何什麽都不做?”


    老人苦笑了一聲,“你怎知,我們什麽都沒做?”


    說著,他又望向了璃陽宮的方向......


    “你又怎知,你想要喚出的那位......”


    “...如今還在璃陽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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