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尺,曉風吹瀾。


    小道士的道袍之上似破了兩個洞,漏風吹入了心海,驚起徐徐波瀾。李如意默默轉身,朝著觀門之外走去。


    觀中那道像,手中劍立在身前。它一直睜著眼,無神的眼中皆是那生死之擇下的似在望著離去的李如意,又似在看眼角顫動的沉睡少女......


    道執師叔一身紫袍,白發蒼蒼。道文師尊銀須雪發,一身舊黃的長袍隨風而舞。兩位道長站在道館之外,蒼茫的頭上束起的白發飄如雪。隻是在見到李如意出來之時,兩人臉上又掛起了笑意。


    “先生,道長。”李如意走到兩位道長麵前,唿出了一口氣,展顏一笑。


    古道文負手而立,背後的長劍之上的流蘇輕擺。


    “好孩子。”


    李如意搖了搖頭,看著兩位長輩的神色,猶豫了一番開口問道,“若是我方才選擇自己活命,先生和道長是否會失望?”


    道執道長默然,並未開口。


    而道文老道士卻深吸了一口氣,負手平和的望著李如意點了點頭,“若你選自己活命,我自然會失望,說明為吾對你的教導還是失敗了。不過卻也會為你能活命而高興。”


    “隻是你如今的選擇,雖然吾自豪欣慰,卻也痛惜......”


    “苦了你自己!”


    李如意低頭搓了搓自己道袍的衣擺,將一處褶皺撣平,而後走至廊角,望向山下的小城,“那是我自己的命,與他人又有什麽幹係呢?”


    “先生不是說: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嗎?既無可奈何,便欣之若命。這人間...也沒什麽好的。”


    兩位道長相視一眼,搖頭苦笑不已。古道文白發長抖,走到李如意的身旁,抬手拍了拍拍其瘦弱的肩膀,“可吾也曾說: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若安天命,與蜉蝣何異。”


    李如意望著遠處的漆黑一片的江畔,久久未語。


    “又想你娘了?”


    李如意輕輕的點了點頭,望向半月山外被籠罩在劍暮之中的漆黑一片,抬手搓了搓眼角,話語稚嫩而弱,“先生,你說我娘死在劍暮,可我已超度了那麽多的殘魂,還是不曾在其中見到她。”


    “亦是不知江畔的三千劍,哪一柄是我娘所留。”


    李如意雙目露出了深深的眷戀,“我娘應該很漂亮吧,可惜已經忘了她的模樣。好想能有機會再見她一麵......”


    紫袍道長道執著頭又拿出了那命簽竹筒,遞到了李如意的麵前,“這世間蒼生,萬事萬物皆有遺憾,卻依舊生生不息。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何不再卜一卦?”


    李如意迴過頭來,看向兩位長輩,想了想笑著點頭,“也行。”


    接過命簽桶搖曳了起來,嘩嘩嘩的聲音響了半天,卻不曾掉落出一支卦簽。李如意‘大怒’,使勁搖晃了起來,可這一用力,甩出了兩根簽。


    李如意拾起一根簽,臉色一黯,卻故作輕鬆般一臉不滿的看向道執道長,“道長,你的桶裏不會壓根就沒有好簽吧?”


    這又是一支下下簽!


    那簽頭上刻著:巽宮,巽變井。


    “這一簽的簽文為:一月缺,一鏡缺,不團圓,無可說。”李如意神色憂傷,“月缺鏡破,種種不宜!三千多簽,這一簽比之前的所有簽數都不吉!”


    身為一個小道士,李如意自然也懂得解簽之術。這支簽差不多已經將他方才思親的結果都說出來了。


    道執無奈抬手拾起了另一支同時掉落的卦簽,舉起一看,雙眼一亮,立刻斥駁道:“胡說,這支簽不就好了嗎?”


    李如意雙眼一亮,“上簽?”


    “下簽!”


    道執搖了搖頭,將這卦簽又遞給李如意,有些尷尬的安慰道:“但是總好過下下簽不是?”


    李如意接過這支卦簽一看,沉默。


    艮宮,損變中孚!


    簽文為:莫言荊棘惡,終為鸞鳳棲,目前應有詩,何用早躊躇。


    這一簽雖是下簽,卻與下下簽沒什麽太大差別......


    李如意丟下卦簽,滿臉的無奈。


    扶搖徐來,吹了落葉滿山舞動。


    一枚落葉落在李如意的手中,又被風一吹去向了遠處。


    李如意望著那枚遠去的落葉,目光飄至師尊身後的長劍流蘇之上,目露遺憾,猶豫了片刻,轉頭看向觀內那少女的身前的懸劍,還是開口道:“先生,我還想學劍!”


    古道文看了看自己身後的長劍,又看了看目光期冀的李如意,白眉一皺,“為何?”


    李如意低下頭去,沉悶開口,“這輩子怕是難體會那劍仙江湖的肆意灑脫了,卻還是想摸摸劍。”


    這已不知是李如意第幾次對古道文提起想要學劍的想法了,可每一次古道文問他為何,他也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或許是想在劍中找到娘親生前淩劍的風姿...


    亦或是羨慕那些禦劍而行的仙人,可以活的灑脫......


    隻是,古道文卻從不曾允他學劍,今日依舊還是如此!


    “劍,從來不是灑脫之意,而是承重之物!承其心,承其誌。劍有雙刃,若無劍心,隻會傷己及旁人。”


    古道文搖頭,將自己背手在身後的劍舉到麵前,望著手中劍,目色之中流轉出了無邊的思緒,似乎並非隻是在看著一柄劍,更是一位故人。


    古道文拉著李如意靠著廊橋坐在地上,望著李如意的雙目,“你學的東西已經很多了。兵醫術道,琴棋書畫,這些東西你盡可學,它們能固你心懷,拓你眼目,你也學的不錯。可唯獨......劍不一樣.......”


    古道文仰頭望向遙遠的天際,繼續呢語:“劍之初始,隻為殺伐。可漸漸的,世人在劍上傾注的東西多了,便也忘了劍鋒所指向的生死!”


    “忘了生死之重,人命便也不值錢了。”


    “如此.....在劍上傾注的東西,便似乎又變得不重要了。”


    “就像劍之宿命一樣矛盾,傷人又傷己。”古道文歎了口氣,將手中的劍伸至李如意的麵前,“我可允你執劍,但你尚無劍心,不明劍鋒之重,又如何能真正的禦劍呢?”


    李如意聽著古道文的教導,雙目落在古道文遞過來的長劍之上,神色迷茫,想要伸手去觸碰,卻還是收迴了手。


    古道文話語中含義極重,劍鋒所指...皆是他人的生死!


    他還不曾有執劍之心,隻是想感受劍之風采,便難掌劍之鋒芒......


    李如意神色黯淡的收迴了雙手,不再說想要學劍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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