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後半夜,月亮不知何時隱到了厚厚的雲層裏,整片天空漆黑如墨,籠罩著人間的一切萬物。坤寧宮裏,一點聲響都沒有,守夜的宮人們輕手輕腳的輪換了,生怕一個不小心擾了帝後二人的清夢。


    姝音確實又做夢了——她再次迴到了福寧殿那個熟悉的小書房,看著永安帝批了大半夜的奏折。


    不知過了多久,錢三小心翼翼地端著碗什麽東西進來了,哀聲道:“陛下,您最近咳嗽得厲害,還是喝點湯藥吧,不然這麽發展下去,會加重病情的。”


    永安帝沒有說話,看了一眼手邊那碗黑乎乎的東西,略微猶豫了一下,便端起來一口喝了下去。


    錢三喜不自禁,立馬又拿出一盒蜜餞,殷勤道:“藥苦,陛下潤潤口吧。”


    永安帝皺著臉擺了擺手,開口吩咐,“把燭台擺過來。”


    錢三霎時就僵住了,臉上浮出一絲恐懼,欲言又止道:“陛、陛下,您身子有恙,不如還是早點就寢吧。”


    永安帝冷冷瞥了他一眼,“別以為朕不知道姑母那邊,是你給露了口風。”


    錢三身子一抖,隨即就咚的一聲跪了下來,泣聲哭訴道:“奴婢知錯了,請陛下恕罪!大長公主殿下也是擔心陛下,才問到了奴婢這裏,奴婢、奴婢也很憂心,便與殿下說了幾句。奴婢沒有別的什麽心思,隻是希望陛下能放下過去的事情,多多保重自己!”


    放下過去的事?


    永安帝微頓,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這些事無需你操心,朕自有分寸。你若再敢多嘴,就不要在朕身邊伺候了。把燭台弄好,就下去吧。”


    “……是。”錢三不敢再多說什麽,利落地在桌案兩頭放好了燭台,就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燈燭幽熒中,永安帝的眼裏似有著星星點點的笑意,他把準備好的寫著“是”和“否”的宣紙壓在了燭台下,輕聲問道:“你在嗎?”


    姝音蹙著眉頭,飄到了遠離桌案的角落,並沒有要迴答他的打算。


    蒼介師弟的話倒也提醒了她——二叔心口莫名其妙的疼痛也許並不是身體的原因,而是一些怪力亂神的影響。


    現在雖然隻是在夢裏,但他們終究人鬼殊途,她不應該與他有過多的牽扯。萬一就是因為這個波及到了二叔就不好了。


    永安帝並沒有放棄,又耐心地問了幾遍,眼睛緊緊地盯著手旁的燭火,當看到它們始終沒有任何變化時,目光一點一點黯淡了下去。


    “……你,是不是生氣了?”


    他的麵上帶著些不安,頗為急切地解釋起來,“姑母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她對你沒有惡意。她隻是擔心我,畢竟昨日我有意立你為皇後的消息一出,眾人都嚇了一跳,加上她又聽到點宮裏鬧鬼的風言風語,便疑心我是被什麽怨魂纏住了。你放心,沒有我的同意,沒人敢在宮裏弄那些驅鬼辟邪的東西。我絕對不會讓人傷害到你。”


    姝音在心裏長長歎息了一聲,若是可以,她真想親口告訴他自己如今過得很好,夫妻和睦,兒女雙全,好讓他能快些釋懷。


    永安帝又等了一會兒,依舊沒有等到他想見到的場景。


    “你別生氣了,好不好?”他擰著眉,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看著他這樣,姝音也有些於心不忍,不過她也知道不迴答他才是正確的做法。


    他不應該陷在這種奇怪的關係裏。


    永安帝定定地看著燭光,淒然一笑,“你也要離開我了?是不是嫌我煩?待在我身邊很沒有意思吧?”


    聽著他這麽說,姝音的心裏很是不舒服,剛想飄到屋外透透氣,就聽到身後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她轉過頭,就看到永安帝一臉痛苦地揪著心口,好似喘不過氣的樣子。


    姝音咻的一下就飄了過去,卻不知道怎麽做才能幫到他。永安帝咳得很厲害,一張臉漲得通紅,嘴角也隱隱有血跡滲出。


    姝音的臉色陡然一變,不由自主地大喊起來,“來人啊!來人!錢三!去叫太醫,快去叫太醫!”


    “姝兒?姝兒?”顧珩被這聲音驚醒,立刻把身旁的人抱到懷裏,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喚道:“姝兒,快醒醒,你做噩夢了。別怕,醒來就好了。”


    姝音尖叫著睜開了眼睛,看到顧珩的一瞬間,眼睛就紅了,聲音哽咽,“二叔,我夢到你咳血了。”


    顧珩溫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水光,“隻是夢而已,別怕。”


    姝音搖了搖頭,“不隻是夢,是、是前世的事。”接著,她便把夢裏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


    顧珩怔了怔,難道他前世身子就出了問題?可就錢三的反應來看,應該隻是普通的咳症而已,並不怎麽嚴重才對啊。


    姝音心有餘悸地攥著他的手,“你咳嗽的時候一直捂著心口,很是痛苦的樣子,說不定前世你也患上了心疾。”


    顧珩眼底的驚疑一閃而過,正想好好寬慰她,門外忽然就傳來了錢三氣喘籲籲的唿喊聲,“娘娘,娘娘!奴婢已經把孫院判請來了!現在方便進來嗎?”


    姝音:……


    真是怪難為情的,她在夢裏喊的話被錢三當了真。不過太醫既然都來了,那就順便把個脈吧。顧珩自然沒有意見,剛好天色也亮了,兩人便起了身。


    孫院判本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急得滿頭大汗,結果給帝後二人分別把了脈後,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妥。


    “本宮剛起身時有些頭暈,如今已經好多了,勞煩孫太醫跑一趟了。”姝音笑著解釋了一句,又命人給他送了賞,就讓錢三送他出去了。


    顧珩握住她的手,安撫地揉了揉,“我就說我沒事吧。姝兒別擔心,那些夢也不一定都是真的。”


    姝音淡笑著點了點頭。


    可讓她不擔心她也做不到,她總覺得她夢到這些是有原因的,說不定能從其中找到二叔心口疼的原因……


    隻是這種沒影的事說出來也無用,姝音便轉開了話題,“厲雍那邊有新消息嗎?”


    話音剛落,錢三就有些激動地跑了進來,“蕭世子送信來了。”


    顧珩接過一個應是綁在鳥腿上的小竹管,從裏麵抽出一張卷起的紙條,展開,上麵隻有一句話——在山崖下,發現了一具疑似厲雍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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