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音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但她的身子就跟定住了一樣動不了,垂著腦袋目光也不敢亂看。


    顧珩在屋內環視了一圈,看到矮幾上放著的袍子,低聲道:“你先換衣服,換完我們再說話。”


    姝音呐呐嗯了一聲。


    顧珩的眉心動了動,覺得她似乎一下子又柔和下來了,麵對自己時的疏淡和防備也減輕了些許。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內心一下子激動起來,很想把她緊緊抱在懷裏。不過,在她還沒有鬆口說原諒自己之前,他不能再嚇著她了。


    顧珩努力控製著自己心下的躁動,勾著頭在她耳邊講:“你就在這裏換吧,我去屏風外麵。”


    姝音咬著唇,沒有動作。


    顧珩掩唇咳了一聲,補充道:“放心!我會轉過身的。”


    姝音並不覺得他會那麽沒品偷看自己換衣。


    隻不過,這屋子又沒多大,也沒有嚴實的隔間,讓她就這樣大喇喇地更衣還是有些別扭的。可一直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她深吸一口氣,屏住唿吸就開始脫衣服,外麵的幾件是一定要換下來的,可裏麵的小衣和褻褲她寧願濕著也不好意思脫掉,隻用布巾吸了吸水。


    身後傳來的窸窸窣窣之聲,讓顧珩有些心猿意馬。就算他再怎麽默念佛經,一些旖旎的畫麵還是不肯從他腦子裏消失。


    不知過了多久,姝音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好了。”


    顧珩嗯了一聲,下頜微微咬緊,“那我迴頭了?”


    “……好。”


    顧珩迴過頭隻看了一眼,就艱難地別開了視線。


    雅間準備的黛綠色絲質長袍很是寬大,也能遮到腳踝,但袍子裏側沒有任何係帶,隻在腰間外部鬆鬆地掛著一個腰帶。


    姝音為了防止袍子敞開,把腰帶係得緊緊的,無意識更加凸顯了她盈盈一握的纖腰。絲質麵料又很貼身,所以袍子雖寬大,依然會在走動中顯露出身形的線條。


    顧珩把竹榻上的薄衾遞給她,垂著眼睛道:“披著吧,別著涼了。”


    姝音接過來,也把手邊幹淨的布巾拿給他,“先擦一擦吧。”


    知道她還關心自己,顧珩開心地笑起來,眼底都閃著細碎的光芒。


    看著他這個樣子,姝音也不忍心再拖下去,決定直言不諱的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陛下的心意我都了解了。”她的聲音有些縹緲,但一字一句都很清楚,“也不再怪您之前在我麵前隱藏身份,那種心裏壓著秘密又無從開口的心情我很理解,我知您不是有意要騙我。”


    顧珩眸子裏的笑意更深,情不自禁拉住她的手,“姝兒,我們以後好好過吧。等明年開了春,我就接你進宮。”


    姝音才和離不久,他也剛在元宵宴上說要給那人守孝,是以今歲封後有些不妥。不過他也可以慢慢籌劃起來,等明年出了孝,就讓姝音堂堂正正地入主中宮。


    姝音抬眼看了他一眼,用力一掙把自己的手抽出來。顧珩的手驟然一空,有些不解地望向她。


    姝音的心猛地一痛,含淚搖搖頭,“對不住,二叔。我要食言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顧珩怔了一下,隨即又想到蕭鉞與他說的那些,認真解釋起來:“如果是因為後宮那些女人,姝兒不用擔心,她們於我來說隻是擺設,納她們並非我所願——”


    “不是這樣的。”姝音打斷他,把話說得更明白些:“我確實很介意你的這些女人,但我也相信你現在對我心意,我隻是對以後沒有信心罷了。”


    二叔現在對她固然是一心一意,可以後的事又有誰說得準。他畢竟是皇帝,難道還能苛求他和自己一生一世一雙人?


    如果自己的心裏沒有他,或許還能忍受他以後有別的女人,就像陸承輿納妾一樣,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隻是花無百日紅,帝王多薄情。隻要一想到他往後可能會寵愛比她更年輕更漂亮的女子,她的心就像是被人用利刃一刀刀割開,疼痛入骨。


    到那時,過往的一切美好隻會被反襯得更加殘忍和破敗……


    她不想那樣,也不想變成為了爭奪男人寵愛而活的那種女人。在陸家過得不好,她還有脫身的機會;可進了宮,她的後半生就隻能困在那裏了。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不如趁現在她沉溺的還不深及時迴頭,也好過將來後悔!


    她仰起頭,不讓自己的淚水落下來,強撐著展開一個淒楚的笑容,“二叔,我們以後不要再見了吧。你對我所有的好,我會一直記在心裏。往後一想起來,永遠都會覺得美好!”


    顧珩的神情一僵,眼底的亮光一點點退散……


    他想再解釋些什麽,可言語的蒼白讓他無力全然訴說出內心的感受。


    自己又要如何向她證明以後?


    --


    顧珩自那日迴去後就病了。


    不到兩日,朝裏所有人都知道陛下龍體抱恙,似乎還挺嚴重,有一日甚至都缺席了早上的常朝。


    這對素來勤勉政事的永安帝來說很是不尋常。


    朝裏上下對此事甚是關心,就連大大咧咧的魏庚都注意到了,晚上家裏人一起吃飯的時候不禁擔憂起來:“陛下也不知怎麽樣了,外麵都傳是舊疾複發,他以前在戰場上大大小小受過不少傷,也不知這舊患有多嚴重?”


    徐大標頓了一下,迴憶起過往歎息了一聲:“我記得慶陽一役他還為先帝擋過一刀,那時候真兇險啊,那一刀堪堪從他左胸側擦過,要是再偏一點,可就沒命了!”


    姝音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捏住筷子的手也微微發顫。


    雖然隻是以前的舊事,卻依然讓她膽戰心驚。


    “可不是嗎?”魏庚抿了口酒,不平道:“他那時傷得那麽重,在營裏整整躺了一個月才起得來身。結果先帝不僅沒獎勵他,還把戰事的失利都歸到他身上,傷好後還罰了他二十軍棍!”


    “憑什麽?”姝音衝口而出,小臉被氣得通紅。


    徐大標、徐珍娘和魏庚據是一驚,有些怪異地看向她。


    “寶兒,別氣,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況且陛下早已禦極,也算苦盡甘來了。”徐珍娘勸道。


    徐大標捋捋胡子,樂嗬嗬道:“寶兒這點最像我,有正義感!”


    姝音知道自己剛剛失態了,可事情一旦涉及到那個人,她就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怎麽辦?


    她似乎比自己想象地淪陷得還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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