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哪講起……先講我爸吧。他是個很厲害的收尾人,至少在我認知裏,他是無敵的。但自打我記事起,他真正陪我的時間,加起來不到一個月。”


    卡塔琳娜的語氣很平靜,但從眼中倒映著的赤橙火光可以看出,她很敬仰那個偉岸的身影。


    “那你孤獨嗎?或者……寂寞嗎?”


    “有過吧,但這不重要。他很愛我們這個家,把假期囤到年末一起過,迴家又忙裏忙外,修理各種東西,籬笆會修,手推車也會修……他什麽都會,大晚上還會和我們講他的傳奇故事。”


    她覺得這比那些騎士討龍傳說酷多了,想起那個粗糙又爽朗的聲音,不禁微笑起來。


    “所以,我很小就立誌要成為一個像他一樣的人。”


    “難怪你那麽像大叔……”多蘿西掩著嘴巴,輕聲嘟囔著。


    她說,媽媽是個軟柿子,總是被欺負,買的東西也總是缺斤少兩,還被罵寡婦。


    弟弟又那麽小,不敢離開她,是隻跟屁蟲。


    爺爺奶奶他們種了大半輩子田,各種風濕骨病纏身,腰都直不起來了。


    “十三歲那年,我實在看不慣蘿卜幫那群流氓欺負我媽,就掄著我爹的棒球棍,把他們打了一頓——痛快!從背後,一人腦殼一棍子!‘砰’,就是要那個聲音!”


    她的聲音高昂,笑得很燦爛,還敲著自己的大腿,咬牙喘氣,很是迴味那種爽快感,現在就想再砸一把。


    “棒球棍?”多蘿西複讀了一遍,幡然醒悟,吸氣,急切地問,“等一下!也就是說,送我迴家的那個叔叔——”


    “我覺得是。”卡塔琳娜拍拍胸口,唿出裏頭洶湧的一股熱氣,抓起一塊柴火,丟進火堆裏,濺起灰燼與火花。


    當然,逞英雄是要付出代價的,隻是她想在此戛然而止。


    她被那群流氓揍得頭破血流,鼻子耳朵嘴巴全在流血,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要不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拿著幹草叉過來撈她,她已經被……她傷太重了,一個星期沒下過床,但對方也好不到哪去。


    “總之他們收斂了一些,敢作妖我就拿棒球棍指他們。”


    “打得過嗎?”


    “打不過啊,但我學會了一句很有效果的咒語。”卡塔琳娜咳了咳,手比作嘴巴,神神秘秘,模仿著以前的腔調,婉轉道。


    “我爸爸馬上就迴來了。”


    每次她被騎在身上,掐著脖子,快要死掉時,就會說出這句話,流氓們就會大驚失色,放開她,又是認錯又是磕頭,給她媽獻殷勤,然後閉門不出,在家裏低聲念不知哪來的土地經。


    “可是……”


    “當然,久而久之他們就知道我在騙他們了。”卡塔琳娜無奈聳肩,攤手歎息,“十四歲生日那天,我們在吃土豆餅的時候,他們破門而入,當著我家人的麵把我……那個了。我弟弟哭得很慘。我媽咬他們,被打破了頭。”


    她怕蘿卜幫謀害臥病在床的老人們,就沒有反抗,全程很順從,咬破了嘴唇都沒有叫喚。


    “我弟不死心,拿起球棍想打他們,但沒打過。我念咒語嚇他們,別打我弟弟,他們就掐我。”他被踹倒,踩在地上亂踢,肋骨都差點被踢斷。


    “他們好壞……”“所以我要你學聰明一點啊。”卡塔琳娜重重拍了下她的肩膀,前後搖晃,苦澀的麵龐再次浮出笑意。


    “但你猜怎麽著?他真的迴來了。”


    她至今那記得那踹開門的那聲沉悶巨響,衰老的屋子都在發抖,步履如同一頭歸巢的雄獅般沉重,棒球棍在地上拖行,把地板碾得“嘎吱”響。


    “我爸二話沒說,一挑十,把他們一個個放倒……”


    腳踩小腿,球棍舉過頭頂,再衝著膝蓋骨狠砸,“嘎嘣”響,粉碎性骨折,之後還要再踩上一腳,讓它們反向骨折,然後像丟垃圾一樣把他們扔出門。


    “壓在我身上那個,他們的頭子,被他照頭一棍砸個半死不活。然後我爹手臂夾住他的脖頸,架在腰間鎖死,用球棍柄一下下猛敲,砸得鮮血橫飛,把頭骨生生戳爛,黏糊糊的都出來了,然後摔在地上,連環暴扣,打著最響亮的戰鼓。”


    卡塔琳娜再次模仿起他的動作,隻不過夾住的是多蘿西的腦袋,輕輕敲頭頂,但也給她嚇得不行,最後淡然一笑,鬆開了可憐鬼。


    “我甚至不知道那半瓢血肉模糊的東西是頭。”


    “唔……”多蘿西害怕了,蜷起身體,在發抖。


    “好吧,我講上頭了。”她抱歉眯眼,摸著她的頭。


    她原本還想講拖屍遊街和狼群分屍這些勁爆的內容的,但想來全講完這家夥又該瘋了——但這真的很爽!


    “打完後,我爸給我擦臉上身上的血,然後衝家裏的每一個人下跪磕頭。但他買了個拳頭大的奶油蛋糕,雖然在路上顛爛了,全粘在盒子裏了,但好吃。我吃得很香。”


    她跟他說了那句咒語,他的迴答是——


    “隻要你喊,我一定聽得見,一定會來救你們。”他粗糙的大手搓著她血跡斑斑的小手,輕輕吻了一下,“無論我身在何方,無論你麵對的是誰,我永遠不會拋棄你們。”


    為了調劑一下小可憐的受驚的小心髒,她又講了爸爸殺人不眨眼背後的另一麵,一個總是哈哈大笑的傻瓜蛋。


    “他會陪我們,還有其他小孩一起玩老鷹捉小雞。”


    “他當老鷹你們贏不了吧……”多蘿西能想象到,他會兩個箭步速通。


    “不,他不當老鷹,他當小雞。”卡塔琳娜抬眉閉眼,“最菜的那種,抓都抓不穩,跑著跑著自己就甩出去了。”


    “那當母雞呢?”


    “那遊戲性質就變了,叫老雞抓母鷹。”


    不過話又說迴來,他要是輸了,會捏著鼻子學大象轉圈,會趴在地上背孩子們爬來爬去,上過樹爬過房梁,刨過老鼠洞,吃過仙人掌,在整個麵包屑鎮都是相當傳奇的存在——孩子們至今仍堅信,他隻是個三流棒球運動員。


    他打雪仗保持著十八連敗的卓越戰績,打噴嚏打個不停,哭著迴去找老婆訴苦。


    “孩子王……”


    “除了不懂浪漫,他已經是個完人了。”卡塔琳娜摟住她的脖頸,拉近,攬開她的頭發,對著毛茸茸的耳朵細聲挑逗,“所以啊,以後找男人,一定要找這種能幹的哦~”


    “唔!”多蘿西抖抖耳朵,捂住了嘴,癢到發抖,目光閃爍,看看她又瞥向對麵,臉上緋紅,嗚咽了幾聲,顫巍巍迴應著,“我……可是,我想嫁,嫁,嫁……”


    “怎麽話都說不清了?害羞了?”卡塔琳娜彈了下小熊的嘴唇,又豎起食指抵住自己的嘴唇,歪頭,眯起左眼,wink~


    “放心啦,哪怕並非青梅竹馬,這種務實的男人也是十分樂意娶一個賢惠的——”


    “我想嫁給你!”


    多蘿西放聲高唿,又趕忙捂住嘴,埋頭進她懷裏打轉。小麥的香味,很溫暖。


    卡塔琳娜呆了片刻,苦澀一笑。


    “可是我也是女孩子啊。”


    “你……你,大叔,可以——你懂的啦!”


    胸口被蹭得好癢。卡塔琳娜撫摸著她的頭,繞過耳朵,順著脖頸,挪到下巴上,然後猛然用力,抬起她的臉,與她顫抖的眼四目相對。


    “聽著,我不喜歡你。”她仍舊微笑著,但笑容背後是嚴肅,尖銳的指甲戳得有些痛,“對你好並不能讓我感到快樂,但放著不管你倒會讓我感到惋惜。這不叫愛,這叫可憐,給我分清楚。我的愛另有所屬。”


    多蘿西身子壓得很低,但又被迫抬頭,雙手撐在身前。


    她害怕,她沮喪,但連衣服都沒穿,就被這麽親密地對待,敞開的胸脯又暖了起來。


    “相對的,你得給我老實巴交幹活迴報我,還不上你的餐費,我就把你耳朵尾巴砍下來賣錢。”微笑,兇惡。


    “啊……”顫抖,馴順。


    “今晚隻是我受傷了,沒法做活,才陪你聊東聊西的,別得寸進尺,懂嗎?”


    “可是姐姐……”她幾乎快哭了。


    “我在問你問題。”頭被揪起來了。卡塔琳娜低下了頭,額頭同她相抵。


    “明白!明白……”不假思索的應答,之後隻剩孱弱的氣音。


    “我不會講第二次。”卡塔琳娜鬆開了她,摔迴一旁,放倒在床,自顧自喝起了糖水,“所以,別再費那心思來討好我了。多學點東西,才會有人喜歡你。”


    “我不要別人……”多蘿西半爬起來,卑微地低語。


    “看看你這狼狽樣子。”冰冷的側目,滿是譏諷,“給你點陽光你就開花,三言兩語就被帶著走了。我注定不會愛你這種人。學完之後,要多遠滾多遠,我不想見到你。”


    最後她伸手,重重彈了下小熊的額頭,很痛,還嫌棄地擦了擦手。


    “早點嫁人生孩子,免得再想著來找我。”


    多蘿西落淚倒下,咬緊被子,心比外頭的寒風都涼,現在出去都算在吹暖風了。


    主教的背影在火光中搖曳。她隻是不斷重複添柴,吹糖水,抿一點,再丟一個小木塊,抵著杯緣吹氣,再喝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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