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逢朝今晚有一場應酬,這個點才剛結束。梁上來時,他還在酒店休息室裏。梁推門進去,見傅逢朝靠坐在沙發裏閉目養神,打發了他助理先離開,走去他身邊坐下。“傅……”才出口這一個字,傅逢朝靠過來,自後摟住他,閉眼靠到了他後肩上。梁的手滑下貼上傅逢朝手背:“喝多了?傅總這是在跟我撒嬌?”“剛飯桌上有人提到你,”傅逢朝在他耳邊小聲說,“說你們一個什麽項目招標,他公司也參與競標,想要我幫忙在你麵前美言幾句。”梁問:“你答應了?”“沒有,”傅逢朝輕嗤,“我說我做不了你的主,他還不信。剛飯局結束他又攔著我,想私下請你吃飯,讓我牽線,我沒答應,後來聽到他跟他助理嘀咕,說要麽是我不給他麵子,要麽就是我在你這裏沒麵子。“梁,我在你這裏有沒有麵子?”梁已然確定他是醉了,拖出聲音:“傅逢朝,別理莫名其妙的人。”“我倒是想,”傅逢朝又低聲笑起來,“奈何梁總你在外麵名氣太大了,走哪裏都有人明裏暗裏地想通過我搭上跟格泰的關係,煩人得很。”梁問他:“你會煩這些?”傅逢朝的嗓子有些啞:“我不喜歡聽別人提到你、打你的主意。”這是越說越沒邊了,但傅逢朝這會兒醉了,說的才是他的真心話。想要將梁獨藏的心思從來沒變過,他隻是越來越能忍耐了而已。梁迴頭,貼他唇上親了一口。“傻子,迴去吧。”上車後傅逢朝按了按太陽穴,偏頭看著梁發動車子。“今天去那邊吃飯,是不是又被為難了?”“誰能為難我?”梁好笑說,倒車出去,“今天警察上門了。”傅逢朝不意外:“動作挺快。”“嗯,”梁道,“但律師剛跟我說讓我們別抱太大希望,事情發生在外麵,確實證據太少了,他應該很快就能放迴來。”傅逢朝問:“那你打算怎麽辦?”“我不會再讓他迴來了,”梁說得斬釘截鐵,“他在白莊做管家,這麽多年手腳怎麽可能幹幹淨淨,之前爺爺縱容他隻要做得不太過都算了,但證據我都留著,就等著今天。”傅逢朝提醒他:“你爺爺少了這麽個忠心耿耿什麽都能替他做的管家,估計以後日子不太好過。”梁輕聲說:“我就是不想讓他好過了。”他沒有再說,專注開車。傅逢朝盯著他沉默的側臉片刻,無聲轉開眼。車開迴家,傅逢朝已經靠在座椅裏睡著了。梁停車,沒有立刻叫醒他,貼過去幫他解開安全帶。退開身時,被傅逢朝按住手,睜開眼的人目光灼灼正看著他。梁抬手摸了一下傅逢朝的臉:“醒了?”傅逢朝忽然問:“有什麽不高興的事情?”梁怔了怔,像沒想到這樣也能被他看出來:“你怎麽知道我不高興?”“我早說過你演技不好。”傅逢朝道。梁有些訕:“也沒有不高興,就是沒想到而已。”他將陶泊之前說的那些複述了一遍,傅逢朝波瀾不驚:“你之前真沒想到?”梁在靜默之後說:“其實有想過。”“那就是了。”梁微微搖頭:“算了,沒意義了。”傅逢朝看一眼時間:“還早,要是心裏不痛快,我們出去兜兜風。”“那還不是我開車,累死了。”梁抱怨著,但也隻猶豫了兩秒,重新發動車子。他們的車在夜幕落下後的城市街頭疾馳,梁一句話沒再說,將車開得很快,一路往淺灣碼頭去。車停之後他先推門下去,兩手插兜靠坐在車頭遠眺前方的海上夜色。想起上一次在這裏,傅逢朝燒了他的東西,今日再來卻是截然不同的心境。傅逢朝慢悠悠地跟過來,倚他身邊也坐下,沒有出聲打擾。凝目靜靜看了很久,梁開口:“明天是我哥的忌日,我每年這天都會獨自來這裏待一整天。”傅逢朝說:“我去年也來了。”梁道:“我知道。”傅逢朝迴頭看向他,梁點頭:“走的時候看到了,你給我發的消息裏也說過,還說在這裏感覺不到我的氣息。”傅逢朝錯開眼,淡道:“我直覺還是挺準的。”梁的聲音化作一聲輕歎:“你錯怪了我哥這麽多年,跟他道個歉吧。”傅逢朝說:“之前已經道歉過了。”梁想問什麽時候,話到嘴邊反應過來,他說的應該是之前給他哥的長明燈續費那次。“我很感謝他,”傅逢朝慢慢說著,“也許不該這麽說,但我確實很慶幸,那時活下來的人是你。”海邊的風很大,梁聽著隨風送來的聲音,半晌道:“你說過我哥他不會怪我的。”傅逢朝道:“相信你自己心裏的答案就好。”梁輕吐出一口氣:“如果我哥已經投胎了,希望他這輩子能過得輕鬆自在些。”傅逢朝肯定道:“會的。”梁心頭一鬆,在這一刻終於徹底放下,值得他在意的人或事都會好起來,已經不能再奢求更多了。一如他們所料,澳門發生的事情因為證據不足,最終不了了之。梁爺爺的管家卻沒再出來,他因私下偷竊變賣白莊的古董,數額不小,將要背刑事責任。梁在三天後又去了一趟白莊,傅逢朝陪他一起。這次傅逢朝跟隨他進去,在外麵花園裏等他。這裏的管家換了新人,是梁安排來的人,連帶幫傭、護工、司機、園丁,所有在這裏幹活的人他都重新篩了一遍,有不安分的全部換掉了。梁在書房裏等他爺爺,順手取下了牆上他們的那張合照。他爺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格外陰沉的:“你已經把我軟禁在這裏了,還打算做什麽?”梁迴頭,他的爺爺坐在輪椅裏被人推進來,強撐起的精神氣早已外強中幹。梁握著那張照片相框,抵在書桌上,看著他爺爺。位置調換,他這樣站在這裏居高臨下地打量他爺爺,像他才是這個家裏的掌控者,或許現在本來也是。他本無意跟他爺爺作對,他甚至憐憫他爺爺,一輩子汲汲營營,到這個年紀了依舊是孤家寡人。但他爺爺不該屢次針對傅逢朝,甚至想要傅逢朝的命。“之前我媽被放出醫院,是你吩咐人做的?”他爺爺不答,便是默認了他的話。“你想做什麽?弄死我?”梁問完自己先否認了,“你預測不到我媽的行為,但你知道她是個瘋子,你是不是以為她會去找傅逢朝麻煩,她該去撞的對象是傅逢朝?”老人始終不出聲,眼裏也並無心虛,他這一輩子從未在任何人麵前心虛過,又怎可能在他的親孫子麵前露怯。“可惜你算錯了,”梁嘲弄道,“我媽的確是個瘋子,可你不夠了解她,她最想弄死的人隻有我。“你借刀殺人不成,便找人買傅逢朝的命,至於嗎?我真的很想知道你這麽恨不得傅逢朝死到底是為什麽?別說是為了給我哥報仇,不荒謬嗎?”花園裏,傅逢朝隨意晃過眼,目光落向對麵的一座小樓。他邁步走過去,輕推開門,裏麵是一間佛堂。一個這輩子作孽無數的惡人,在垂垂老矣時開始信佛。但這裏並沒有梁以為的他爸或者他哥的牌位,死了的人在他爺爺這裏再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又何必供起來。書房裏,老人閉目,拒絕迴答。梁便自己猜測:“你想在精神上將我擊垮是嗎?讓我的自我意識消失,真正成為你手裏的提線木偶為你所用?”良久,他爺爺終於嘶啞出聲:“你很有本事,既然心裏有數,又何必再問。”“你以後沒有機會了,”梁提醒他,“我不會再給你任何一丁點機會,公司定增的事情落定後,你在股東會上也沒有了絕對的話語權,我也不會再讓你接觸外人,你隻能在這個地方一直困到死,至於家裏那些人,以後都得靠我養,他們隻能聽我的話,誰也幫不了你。“你說這是軟禁,那我就明確告訴你,這就是。”老人睜開眼,眼神終於不再平靜。梁無意再說,手裏的合照當著他爺爺的麵落地,玻璃相框四分五裂。傅逢朝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書房門邊,叫了一聲:“梁。”梁看過來時,傅逢朝的目光落向輪椅上的那位,頓了頓,這麽久以來第一次真正與他對話:“剛參觀了一下你的佛堂,挺有趣的,沒想到老梁總還信佛。恰好我這些年對佛理也有些研究,那就好心提醒你一句,六道輪迴,作孽太多,下輩子能入哪一道還未可知。”“你”老人用力拍在輪椅扶手上,被他激怒,掙紮著想站起來又無力跌坐下。渾濁雙眼裏湧起的怨毒與當日的姚曼思一模一樣,不同的是,他這樣的年紀,早已比姚曼思更虛弱殘敗、不堪一擊。傅逢朝沒再理他,衝梁示意:“走了。”梁也一眼沒再看他爺爺,叮囑了幾句旁邊從始至終恭謙不做聲的新管家,邁步離開。車開出白莊時,他最後迴頭看去,遠方建築籠罩在落日餘暉下,隱有輝芒。這裏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但從今以後,他不會再來了。第65章 愛的執念下班之前,梁的車開進華揚的地下停車場。傅逢朝下午有個會,特地跟他說了今天沒空去接他。這會兒會議還沒結束,梁沒有提前打招唿,自己過來了華揚。也沒讓傅逢朝的助理特地去告知,他在傅逢朝辦公室坐了片刻,因為困倦靠著沙發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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