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瑾隱約明白了他今天約自己來這裏的用意,安靜聽著他說,沒有立刻出聲。傅逢朝的視線落向他們站立方向的左側:“那邊地勢最平坦的一塊地方是這座島上的黃金位置,也是最合適建造藝術中心的地方,音樂廳、歌劇院、美術館、雕塑館和其它場館依次分布,再以商業環繞四周,突出重點。”“……你特地帶我來看,是擔心我不同意華揚的規劃方案?”梁瑾問他。傅逢朝道:“我不想浪費時間。”他們聯合投標遞交給政府的本就是藝術與商業結合的開發方案,也符合兩邊公司的利益。隻是具體的規劃設計方案還沒有最終定下,需要再溝通協商。傅逢朝不想浪費時間,他隻希望盡快公示方案,盡早報批開工。梁瑾卻問:“我要是真不同意你打算怎麽辦?”傅逢朝迴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表露出過多的情緒:“華揚可以讓出一部分商業利益給格泰。”“為了梁當年的一句話,當真要做到這個地步?”梁瑾知道自己不該問,但或許是此刻即將落幕的晚霞依舊留有餘溫,映出傅逢朝眼裏幾分難得的溫度,叫他有些得意忘形了。傅逢朝隻說:“我自己願意。”這十年怎樣的撕心裂肺、輾轉反側,都不過是一句他願意,他不想放下梁,他要用自己的方式緬懷梁,哪怕一輩子。梁瑾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視線落向前方,最後的餘霞浮沉在城市初升的星火裏,也浮沉在他眼底。“我不會反對,”他輕聲道,“也不需要你們再多讓出利益,就按之前簽的協議來吧。“如果這是梁想看到的,我也希望他能如願。”傅逢朝迴頭,瞥見他此刻的眼神,目光停住。片刻,又不著痕跡地移開。他們迴到山腰時已徹底天黑,梁瑾衝傅逢朝點點頭:“下次見吧。”傅逢朝也隨意一頷首,走去自己車邊。梁瑾目送他上車,拉開車門。帕拉梅拉先開出去,梁瑾發動車子走了幾步,看到報警標識顯示胎壓有問題又停下。下車他打開手機電筒一番檢查,發現是右後側的輪胎出現異狀,也許是來的路上紮到釘子,車不能開了。他車上沒放備用輪胎,隻能打電話給維修廠等人過來。掛斷電話梁瑾輕出一口氣,打算迴去車上等,卻見前方傅逢朝已經開遠的車停下,又倒了迴來。車中傅逢朝降下車窗,淡聲問:“你車子壞了?”梁瑾苦笑:“車胎破了。”傅逢朝示意他:“上車吧。”車往山下開,一路無話,車外灌進的夜風嘩響,勉強讓這一方車內空間不至於太過冷寂。傅逢朝目視前方開車,先開口:“你那天說不希望影響到兩邊合作,我也認同,之前的事我以後不會再提,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隻想盡可能地把這個項目做好。”梁瑾聽明白了他的意思,為了梁他又一次選擇了忍耐,哪怕是與並不樂見的自己和平相處。那種難以下咽的不適情緒冒出來,梁瑾有些難受,轉頭望向車窗外。山間霧大,將遠方的都市夜火拉成道道虛影,他的眼睫也像沾上了霧氣,千頭萬緒的神思模糊其間。一個姿勢維持久了,梁瑾覺得自己右側肩膀有些疼,抬手輕敲了一下,疼痛感愈明顯,應該是之前在停車場被人襲擊時,被砸中的那一下導致的。他不覺皺了皺眉。傅逢朝察覺到了,隨口問了句:“要不要去醫院?”“算了,”梁瑾微微搖頭,“不是很嚴重。”傅逢朝漫不經心地說:“你打架挺厲害的。”梁瑾輕點頭:“嗯,小時候學過。”傅逢朝沒再接話,他其實知道,當年他問梁時,梁就提過是小時候家裏長輩擔心他們被綁架,找人教過他們。心知肚明的答案,他自己都不知道剛為什麽要問出口,分明他對梁瑾的事情沒有絲毫興趣。也或許,隻是那時梁瑾臉上的神情與當年的梁太過相似,讓他無比懷念卻又如鯁在喉。迴到鬧市區又下起雨,路上堵得厲害,大街上車隊排成了長龍。傅逢朝的目光不經意瞥向窗外,驀地一頓前方街頭的公共郵筒被大風掀倒在地,正不斷被暴雨衝刷。他盯著看了幾秒,扔下句“我下去一下”,推門下了車。梁瑾一愣,試圖叫住他,傅逢朝卻已帶上車門,冒雨跑出去。梁瑾先是不明白,直到看到傅逢朝跑去前麵街邊,試圖扶起那倒下的郵筒。他在驚訝中認出這裏是臨都動物園附近,當年他和傅逢朝來這邊玩,讓路人幫他們以那個郵筒為背景拍過一張合照。那是他們最後的合照,照片在他的手機裏,後來被作為“遺物”拿走處理了。車外驟風急雨,傅逢朝一次次試圖將郵筒扶起,鬆開手時又眼見著它重複傾倒,無能為力。梁瑾將這一幕看在眼中,隻覺眼眶格外酸澀,那一腔澀意向下蔓延,充斥在他的髒腑間,橫衝直撞找不到出口。車流緩緩動了,前麵的車已開出去一段距離,不斷有旁邊車道的車變道插上,後方已有人在鳴笛催促。梁瑾迴過神,也推門下去。他換去駕駛座,將車開上前慢慢變道至最右,尋了個街邊的車位停下,拿了一把傅逢朝車上的傘下車。傅逢朝又一次扶起地上的郵筒,雙手撐住,在夜雨裏疲憊閉上眼,垂首喘氣。卻在放開手時,無助看著它再次倒下。在這風雨飄搖裏,徹底斷裂的基底撐不起這樣的老舊殘破之物。他隻是不甘心,若是這件東西也沒有了,梁曾經存在過的見證便又少了一樣。終有一天或許除了他,再沒有任何人或物還記得當年的那個梁。傅逢朝再次彎腰,忽然出現的一隻手攔住他,移過來的傘擋在他頭頂。撐著傘的人勉力維持才沒有失態,攥緊的指尖泛白,艱聲開口:“別管了,迴車上去吧。”傅逢朝失魂落魄怔怔看著眼前人。他在渾噩間即將脫口而出的那個名字甚至不及發聲,便已戛然而止。“傅逢朝,”梁瑾的喉間發苦,近似懇求他,“迴去吧。”傅逢朝的聲音極致沉啞:“你叫我什麽?”這是梁瑾第一次直唿他的名字,用這樣無措的語氣。當年梁也是這樣喊他的全名,到最後一個字時尾音總是不自覺上揚帶笑,而非這樣含糊不清。梁瑾不敢再重複那三個字,再次說:“雨太大了,迴去車上吧。”被傅逢朝這樣不錯眼地盯著,他幾乎掩飾不下去,極力克製才沒有讓自己當場繳械投降。沉默僵持,直到傅逢朝眼裏的光徹底暗下不是,怎麽可能是。他耷下眼,遮下了眼底情緒,也不過片刻,再開口時聲音已恢複如常冷淡:“走吧。”第15章 他的氣息飛機落地帕皮提,梁瑾摘下眼罩。陶泊已經解開安全帶,轉動起脖子:“總算到了,累死我了。”之後還要換乘水上小飛機,他們的目的地是格泰在這邊新開發的一個度假島。提議來大溪地度假的人是陶泊,他最近失戀,心情不佳出來放風,約不到狐朋狗友以外的朋友,便隨口約了自己表哥,沒想到梁瑾會答應。見梁瑾一落地便開始看工作郵件,陶泊有點無語:“你到底是出來度假的,還是換個地方來工作的?”梁瑾隻挑重要事項迴複,隨意“嗯”了聲。其實都是。他自從進格泰一天未鬆懈過,尤其接手格泰董事長位置這一年多,神經一直緊繃著。之後傅逢朝迴國,私人感情和工作壓力疊加,壓得他快喘不上氣,所以陶泊提議時,他沒有多猶豫便答應下來。再有就是,因之前高層人事變動,公司內部不同的聲音很多,也有不少人蠢蠢欲動,他有意避開也好趁機把不安分的人釣出來,一次解決了。等候換乘小飛機時,他們卻出乎意料地在候機室碰到了傅逢朝。是陶泊先看到人,他一隻手撥下鼻梁上的墨鏡,先還以為自己看錯了,胳膊撞了撞身邊在翻雜誌的梁瑾:“你看那不是那位傅大少?”梁瑾抬起眼,傅逢朝的目光不經意地掃視過來,兩相碰上時各自一頓。傅逢朝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他的助理一起。助理看到梁瑾他們,趕緊提醒了傅逢朝一句。傅逢朝帶人過來,梁瑾和陶泊迎起身,雙方握了下手,隨便寒暄了兩句。助理說他們剛從阿布紮比過來,來見一位正在這邊度假的甲方:“梁總你們也是來這度假的?”“是啊,”梁瑾笑笑道,“順便看看剛開業的酒店生意怎麽樣。”巧合得很,傅逢朝他們要去的島,也是格泰旗下那一座,他們要見的那位阿拉伯王子正在島上度假。傅逢朝沒有閑聊的興致,打完招唿後便去一旁坐下了。梁瑾也不打擾他,坐下繼續翻看雜誌,卻再難靜下心沒想到遠隔萬裏,也能這樣碰上傅逢朝。距離那天去雲琴島迴來已有近一個月,那時傅逢朝在雨中的失魂落魄過後梁瑾時不時便會迴想起,心疼愧疚卻無濟於事,他是個懦夫,隻能選擇逃避。幾分鍾後,有工作人員來問他們願不願意同乘一架飛機上島。他們的航班先後到這裏,若是分開上島,晚一步到的傅逢朝和他助理就得再等下一班了。梁瑾和陶泊這邊沒意見,傅逢朝也點了頭,或許隻是不願意多等。飛機上島隻要十幾分鍾,陶泊握著手機一邊拍照,一邊跟傅逢朝的助理閑聊天,梁瑾與傅逢朝則全程沉默。快下機時,陶泊已經跟人聊熟了,問:“你們來找人談生意,不會談完了就迴去吧?難得來這裏,都不玩兩天的啊?”助理笑道:“那不會,也準備待幾天放鬆放鬆。”陶泊跟人約著一起去跳傘,問梁瑾去不去,梁瑾毫無興趣:“不去。”“去啊,來都來了。”“不去,不想玩。”梁瑾堅決不肯。陶泊眨了眨眼:“大表哥你不會也恐高吧?不應該啊?我怎麽不記得你以前有這個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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