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許多年,即使母親去世,父親入獄,陳赴野再招人嫌棄,他也並沒有就此放棄活著的想法。


    一個半大孩子的世界裏,想的或許就是這麽簡單:


    他許諾在先,絕不能違背。


    以為此生再不會相遇,沒曾想在他上高一那年再次遇見了這個明豔又純粹的女孩子。


    那天江航說要去附中找一個朋友,礙於他們沒有校園卡,於是扯著他翻了後牆進來。


    附中的學生正好在操場上進行演講。


    兩人隻好倚在樹底下等著他們解散。


    台上剛上去的女孩子穿的是白色襯衫,百褶裙。青春的高馬尾,柔軟烏黑的發絲垂了一縷在肩上。


    她手裏沒有紙稿,而是直接捧著話筒脫稿發言。


    “你們好,我是高一(1)班新生代表,盛枳。”


    女孩子的臉龐稚嫩,不施粉黛,在台上溫柔自信的模樣是最好的姿態。


    樹底下的陳赴野忽而一怔,半撩起眼皮,他站的距離近,角度看見的是女孩子側著的身影。


    他吊兒郎當地咬碎了嘴裏的糖,嗤的一聲笑了一下。


    真有意思,哪有人給女孩子取名叫聖旨。


    江航打趣:


    “笑啥野哥?我還頭一迴看見你衝人家女孩子背影就笑,你是不是喜歡她啊?”


    “滾。”


    “得嘞。”


    盛枳準備的發言並不長,三分鍾就下了台。


    從幕布後麵台階上下來時,百褶裙擺被風吹鼓,她伸手捂了捂。


    陳赴野的視線下意識落在她勻稱纖細的小腿上,隻不過一眼,他就挪開了視線。


    不過三秒,他又忍不住把頭轉了迴來,盯著她眼角下那顆仿若天成的淺褐色淚痣。


    和記憶裏那顆紅色小淚痣重合。


    陳赴野怔了下,是她嗎?


    盛枳察覺到那人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吊兒郎當的,有些痞壞模樣,仿佛下一秒就要衝她吹流氓哨了。


    她臉紅,逃似的很快離開了這裏。


    江航堆了一下陳赴野,嘿嘿笑:


    “野哥,合著那姑娘這是把你當流氓了。你要不要照鏡子看看自己這眼神。”


    陳赴野沒說話,而是直接抬步:


    “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離開操場後,他不動聲色地跟著盛枳來到了高一(1)班的教室。


    小姑娘結束了發言以後也沒再迴到隊伍裏,而是在教室裏寫題,估計是老師給的特權。


    盛夏裏,教室裏沒開風扇,她的位置又靠著窗,太陽總能照進來一點。


    盛枳用草稿紙扇風,白皙的臉頰泛了些紅。額上也沁了一層薄薄的汗珠。


    陳赴野就倚著走廊上的欄杆眯眼看著。


    看著她笨笨地扇風,也不知道去開個風扇。


    又看著她低眸寫題,看著光垂在她幹淨的白襯衫上。


    一直到操場上集合解散了,學生們都要迴教室,陳赴野才轉身離開。


    為什麽要盯著她看?


    他也不知道。


    那天夜裏,陳赴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他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會全是這個穿白襯衫的女孩。


    操,見了鬼了。


    他不信這個邪,那天過後,陳赴野總是借著各種借口去附中。


    可到了附中,他的腳步卻又總是忍不住地想往一班走。


    中午午休人不多時,他就倚在那教室後門的欄杆處看她。


    淺藍色的校服,趴在桌上時後腦的頭發毛茸茸的,看上去很軟。


    放學時,學校的廣播裏會放《水星記》。他知道盛枳喜歡去操場上散步,於是插著兜遠遠跟在她身後。


    夕陽繾綣,天邊是熱烈的火燒雲,光打在她身上,美好的像是一幅畫。


    總是喜歡偷偷跟著,偷偷看一眼,陳赴野卻從未想過正麵和她打一聲招唿。


    他沒有和她說過話,也有些不敢。


    因為什麽?


    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許是因為他成績太差了,吊車尾。一年到頭被各種數落,連同學都怕他幾分。


    那是熠熠生輝的女孩子,他是不學無術的不良少年。


    他向來肆意又隨性,可當看見這個耀眼的女孩子時,他隨性的心就開始收斂,變的小心翼翼。


    年少不懂喜歡,隻知道想多看她一眼。


    似有若無的偶遇,比起她本人,他也更能熟悉她在人群中的背影。


    她一個偶然間看過來的眼神,一句和朋友說笑的話,一個不經意的笑容,總能令他獨自雀躍很久很久。可是雀躍了很久以後,又總是黯然神傷。


    後來,陳赴野知道了這叫做暗戀。


    暗戀嘛,膽小鬼終將無疾而終。


    為什麽要做膽小鬼?


    陳赴野也想過這個問題,他思考不出來答案。


    他們就像是兩條平行線,無法相交。


    *


    其實在高一初遇的那天,陳赴野就查詢過當年綁架案存活的名單。


    他在看見盛枳這個名字時,雖然在意料之內,但還是有些意外。


    他又查詢了那年記者跟進的受害者記錄,可是他卻沒有再查詢到她的名字。


    他有些害怕。


    他不知道她有沒有受到創傷後的應激反應,這些年又怎麽樣。


    後來,陳赴野更加上了心。當他看見盛枳上下學都有豪車接送,也便知曉了當年更進的報道裏為什麽沒有她。


    生於富家,被嗬護的很好。


    一連好幾天,他都沒再繼續再去附中。


    他一個穿地攤貨的,連衣服有什麽牌子都不知道。他打了架,被全校通報批評。他考了年級倒數五十名,月考的考場被分在最後一個班級。


    他好像……離她很遠。


    又是一年盛夏,七月,陳赴野還記得去年這天正是在附中第一次看見盛枳的日子。


    夕陽下,他獨自坐在學校的天台上,用試卷折了一架紙飛機。


    那飛機上本來想寫她的名字,可落筆時,他卻遲遲沒有勇氣寫下。


    他好像連她的名字都不配寫。


    密密麻麻,鋪天蓋地,陳赴野一筆一劃地寫下\\u0027sz\\u0027的名字縮寫,折進了紙飛機裏。


    黃昏之下,那紙飛機從天台上飛出。


    借著風,騰空,落下,越過梔子花叢,跌在路邊的台階下。


    它可能會被路人千萬遍塌過,可能會被掃進垃圾桶。


    不管怎樣,這張紙都不會再有人打開,少年的心思或許永不會被揭曉。


    風不停歇,心跳不止。


    又是誰的暗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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