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航沉思片刻,“這樣吧,你跟我去一個地方,反正你遲早都要知道的。”


    “好。”


    於是江航帶盛枳去了陳赴野那棟買下後、還沒來得及送出去的房子裏。


    房子是老式古宅的款式,藤蔓纏繞的院門,屋簷下滿是鮮花和正茂盛的綠植。


    走進院子裏,盛枳的眼裏滿是疑惑和詫異,心中也有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


    “這裏是?”


    “野哥存了很久的錢才買下它,房產上寫的是你的名字。


    那天買下以後,他跟我說了很多話。其實我很少見他有這麽高興的時候。他問我女孩子的房間裏應該放什麽,牆紙要什麽顏色,會不會喜歡水晶燈……”


    “我說我不懂,他也不懂這些。就抱著手機去百度上查了幾個好通宵,查好就全部記下來。


    他還說,女孩子就是要富養。”


    盛枳的鼻尖越來越酸,她抑製不住心中的酸澀和心痛,細密的眼睫早已敲碎了溢出淚珠。


    陳赴野怎麽這麽傻?


    她說她從來不在意物質,隻希望他能多照顧自己一些。


    可是他所思所想卻全都是她,他真的把所有的溫柔和耐心都給了她。


    江航:“你進去看看吧。”


    盛枳推門走進客廳,然而隻一眼,她便怔在了原地。


    客廳裏有一半是被陳赴野收拾和布置過的,粉色沙發,藤椅,梔子花形的燈,桌上的花瓶裏插著數支玫瑰和純白色的梗結花,隻是花已經枯萎了。


    在看見桌上還沒有來得及收拾的照片時,盛枳的心理防線幾乎是一瞬間就潰不成軍地崩塌。


    她再也難以抑製情緒,看著桌上一張又一張全是她的照片,終究是難受地嘶啞著哭了起來。


    為什麽會事與願違?


    她的少年分明這麽好,為什麽所有人都要指責他不好?


    “盛枳妹子,野哥他真的對你很上心。他之所以不想見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怕你看見他會難受。


    他以前,我跟仔細你說說吧。”


    盛枳抹了抹淚水,目光依舊在那些照片上,“你說。”


    “野哥小時候住在鄉下,他家裏條件不好你是知道的。


    他爸沈汗良不是個好東西,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染上了酒癮和賭癮,時間長了好吃懶做不上班,就跟野哥他媽媽要錢。


    阿姨工作累,時常照顧不好野哥。


    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才八九歲就瘦的營養不良,經常生病。那個年紀我們都是想著玩,隻有他天天想的就是怎麽給家裏掙錢。


    他性格非常孤僻,身上也總是大大小小的傷。三天兩頭家裏就吵架,警察一年能出入他家百八來迴。後來…後來,”


    江航皺著眉,一時糾結地不知該如何開口。


    “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野哥十歲那年,沈汗良喝醉了酒,狂躁症犯了,當著野哥的麵舉著刀把……”


    江航眼眶都紅了,最終還是沒能將那殘忍的幾個字說出口。


    “阿姨去世以後,野哥很長一段時間都處於創傷後應激障礙裏。因為……


    那把殺害阿姨的刀,是從他手裏搶走的。”


    聽完江航的話,盛枳哽澀到說不出話來。


    她忍著淚意:“所以陳赴野一直恨自己是嗎?”


    “對,一直以來他都恨自己,恨自己身上的流著和沈汗良一樣的血,更恨自己有狂躁症。


    正因為這層原因,野哥才不敢見你,才想著退縮。他很怕自己的這個病會傷害到你。


    野哥他小姨其實也是個矛盾的人,一方麵想著他是她親姐姐的兒子,一邊又覺得他和沈汗良實在很像……”


    盛枳垂著眼睫,唯有微顫的嗓音暴露了此刻情緒,“我知道了,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吧。”


    “好,有事你再聯係我。”


    江航走後,盛枳一個人在那棟房子裏待了好幾個小時。


    什麽都不想,什麽也不敢想。


    她去了上次陳赴野帶她去的鄉下。


    一個人走過那條長滿豆莢的田埂,一個人踩上苞穀的葉子爬上高牆。


    但這次不一樣的是,陳赴野卻不在在下麵接著她了。


    所以跳下去的時候,重心不穩重重摔在了水泥板上。手上擦紅了大片,盛枳卻渾然不知。


    她躺進搖曳的向日葵花海間,別了一朵小黃花別在耳邊。


    和陳赴野上次為她別的位置一樣。


    空氣中顆粒沉浮。


    透過微光,盛枳看著手腕上發著涼的六芒星手鏈,逐漸有些恍惚。


    一直以來,她想的都是將陳赴野拉出深淵。


    而本身忽略掉了一點,陳赴野或許就是深淵本身。


    一個人從小生長在一個灰暗的環境,自卑和孤僻早已滲透進了骨子裏。


    它可以隱藏,卻不能一朝一夕改變。


    可如果對一片黑暗心生向往,還會繼續向前嗎?


    盛枳豁然站起身,大步跑出向日葵花田,遠方的綠皮火車也緩緩駛入如火的楓林。


    風聲割裂臉頰,刺痛耳膜,臉上淌滿淚水,她卻全然不知。


    什麽黑暗,什麽神壇。


    狗屁不通。


    世俗荒蕪,它定義的光明或是黑暗,本身就沒有是非對錯。


    如果注定不能將他拉出來。


    那就陪他一起下地獄。


    到醫院的時候,已然是將近晚上十點。陳赴野的病房在五樓,透過窗戶,一片黑天,今夜看不見星星。


    他睡著了。


    盛枳守在床沿靜靜地看著他。


    房間的燈還是亮著的,落在少年頜角分明的臉上,她甚至能聽見他均勻的唿吸聲。


    盛枳怕吵醒他,因此盡可能把所有動作的聲音都放輕了,可還是聽到了陳赴野皺著眉的囈語聲。


    “枳枳……”


    盛枳屏住唿吸,心底像是被一塊石頭砸起漣漪。就連他的夢裏,竟然也全都是她。她微微蹙眉,緊緊將他修長的手指扣在手心。


    這次抓緊,她就絕不會讓他再有鬆開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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