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郊區一處廢棄鬧鬼的宅院中,胡大富醒來之後,就被口鼻裏濃鬱的糞臭味給嗆得兩眼流淚、口中苦臭、鼻涕橫流。


    他奮力掙紮。


    但身上被繩索牢牢綁住,他的掙紮作用微乎其微。


    胡大富苦不堪言,自從他做起散播謠言的勾當,就開始錦衣玉食起來,平時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豪紳,哪裏聞過糞味,身體受過苦痛?


    除非是沒享受過,一旦享受了,這種苦痛也就格外難忍。


    “嗚嗚嗚!”


    他試圖發出聲音,引起他人注意,前來救援。


    但就在這時,黑夜中有相似的聲音發出共鳴。


    “嗚嗚嗚!”


    “嗚嗚嗚嗚!”


    叫得比他還劇烈。


    定睛一看,幾個人影在地上咕湧,聽著聲音,怎麽那麽像他手下幾個得力骨幹呢!


    看清楚了,還真是!


    胡大富忽起一身冷汗!


    誰把他們捆來的?


    目的是什麽?


    唿唿!


    風吹進來,吹得破敗的門窗啪啪作響,一種怪異的、冰冷的、恐怖的聲音響起。


    嗚嗚嗚!


    嗚嗚嗚!


    似遠似近,似笑似哭,似男似女。


    什麽聲音?!


    江大富被唬了一跳,幾個幹事也聽到了,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


    幾人驚恐的眼神在黑暗中交匯,他們都聽到這恐怖的聲音了!


    江大富勉力睜眼看了看這破敗的宅院,忽然看到前方大大的“奠”字,以及那個字下方燃燒一對白蠟兩邊的靈位。


    趙氏趙啟年牌位!


    趙氏趙啟順牌位!


    趙氏……


    江大富如墜冰窖,他知道這是哪了,這是趙家鬧鬼的鬼宅啊!


    趙家一口滿門被殺,老幼婦孺一個不留,死狀那叫一個淒慘,絕對是當年轟動王城的大案!


    當時大理寺卿花向裏親查此案,眼見有了眉目,但忽然夏皇震怒,將這位寺卿革職查辦,刺字發配,勒令永不迴王城。


    後接手大理寺卿之位的是個屍位素餐的庸碌之徒,辦案靠賄賂和屈打成招,更不可能去查趙家滅門一事。


    於是此案便成為大大的懸案。


    或許是因為趙家人死得太冤,這趙家宅院漸生鬧鬼之說。


    上麵倒是派過高功大師前來處理,但不是被打出來,就是被丟出來,厲鬼兇怖之說也就傳遍大街小巷。


    趙家周圍十裏人家全部搬空,這裏也就成為了一處真正的荒涼寂靜之地。


    平素裏,大家寧可繞道走也不走這裏。


    現在江大富發現自己就在這座鬼宅,嚇得寒毛直豎,險些尿了褲子。


    他看著那對白蠟燭,忽然心中悚然,這裏本無人來,這蠟燭究竟是誰點的?


    “嗚嗚嗚……”


    有人麽?!


    有人麽?!


    江大富快哭了,他覺得自己雖然散布了一些郡主的謠言,可終究不算什麽十惡不赦的惡棍吧,至於受這種懲罰嗎!


    “有人喲~~~”


    一道又尖又銳又長又冷又輕的女聲貼麵響起。


    一個渾身染血的女鬼赫然飄到他麵前,七竅流血的五官對著他咧嘴一笑。


    “有人喲~~~~”


    江大富嚇得兩眼一翻,徹底撅過去。


    他的確希望有人應,可不希望有鬼應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隱隱聽到耳畔有一陣陣嘈雜的聲音傳來。


    “昏過去啦。”


    “這麽不經嚇的。”


    “我還有屍體分裂大法沒表演呢。”


    “咦,要醒了,要醒了,這次歸我嚇他了。”


    “好了都別玩了,恩公來了。”


    “別把他們嚇死了,恩公還有事讓他們辦。”


    “好嘞,好嘞……”


    江大富聽著那一陣陣陰森森的聲音,實在不敢睜眼。


    直到一個陰森森的聲音貼著他臉說:


    “醒了再不睜開眼,就把你眼睛挖出來。”


    江大富立刻就睜開眼。


    便見著一屋子男女老少的鬼圍著他和幾個幹事,擠滿了一屋子,他兩眼一翻,又要昏過去。


    不過一雙冰涼的手掌放在他腦門處,他這次想昏,也昏不了。


    這時他發現口中的臭布和身上的繩索解開了,就翻身跪倒磕頭:


    “各位鬼爺爺、鬼奶奶,求求你們饒了我!”


    “我們往日無仇近日無怨,你們就把我們當個屁放了吧!”


    那嚇他的女鬼輕蔑地笑了聲,


    “放不放了你,我們說了不算,恩公說了算。”


    恩公?


    他疑惑極了,往前看去,就見著群鬼分開,在房屋最盡頭,那擦得幹幹淨淨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


    一個在黑夜裏會發光的人。


    他戴著一隻山神麵具,穿著一身青色的衣裳,手中持著一朵黑白雙色的異蓮,當真如同降臨世間的真神,救苦救難的仙人。


    他被一群厲鬼環伺,卻非但沒有任何懼怕之意,反而明顯居於尊位。


    趙家這群厲鬼敬他,稱他恩公。


    江大富一時不知如何言語,隻覺這一幕實在震撼人心。


    直到這位“恩公”開口。


    “是你遍傳郡主謠言,說郡主色欲熏心、驕奢淫逸、胸無點墨、貴族之恥?”


    江大富頭發瞬間豎起,感覺厲鬼圍繞都沒這麽恐怖。


    偏偏這人說得很淡定的,一點厲色也沒有。


    他立刻把腦袋戳地上,邦邦磕頭。


    “是小人利欲熏心,胡亂傳造謠言,小人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眼前這個大佬,可是連厲鬼都畢恭畢敬的存在,他算什麽,一個小趴菜而已!


    “哦,既然知錯,那你便說說,讓你傳郡主謠言的都是什麽人?”


    江大富不敢說,頭垂得低低的。


    “神仙饒了我罷,我不能說,不敢說。”


    “小人命雖然賤,可小人的家人小人等珍惜得緊,小人死了不要緊,可家人卻要同我一起死。”


    他一說完,那些厲鬼就叫囂起來。


    “恩公,他不肯說,讓我把他腦漿挖出來,在他腦漿裏尋找。”


    “你不要那麽暴力,溫柔一點,上個身不就成了。”


    “我等厲鬼上人身,離開他就成傻子,離暴斃也不遠。”


    “都給我停,吵吵鬧鬧像什麽樣子,一切由恩公決定!”


    在女厲鬼的冷喝下,這群厲鬼安靜下來。


    江大富全身已經被汗水澆透。


    隻是依舊不說。


    “你也算有幾分良心。”


    “你所擔心之事不會發生,你們的家人已讓本座著人轉移到安全區。”


    江大富猛然抬頭,睜大眼睛。


    “我說!小人說!讓小人傳謠言的,是左相……和陸尚書的姨娘。”


    這位手持蓮花的青衣神仙,也就是南墨淵,聞言瞬間神色比厲鬼還冷。


    但須臾間,他又淡淡道:


    “本座放你們迴去,你們迴去之後會發現你們的‘家人’已經被本座的人置換,你們也不必緊張,照常生活,照常散布郡主謠言。”


    江大富:“啊?”


    那還抓他們來幹嘛?


    他不敢說,不敢問。


    南墨淵又道:


    “不過謠言略略改動一番,郡主色欲熏心改成同郡馬少年佳偶、青梅竹馬;驕奢淫逸改為仁慈大方、慈心救民;胸無點墨改為氣質自華、醫術無雙;貴族之恥改為黎民之幸、大夏之光。”


    江大富:“……”


    他苦著臉:“就算是謠言,也要講究一定的事實根據,您讓我空口白話,也沒人信呐!”


    謠言,不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麽!


    南墨淵掃他一眼:“事實很快便有,你按本座說的去做便可。”


    江大富身體一震,不敢再有任何置喙。


    “另外,你再傳幾道謠言。”


    南墨淵說完,整個人自趙家鬼宅消失。


    江大富:“????”


    神仙做事就是這麽任性嗎?


    他還要傳什麽謠言呢?


    正在他疑惑之際,一個披頭散發的人進入屋裏。


    燭光照亮他的麵容,他頭發花白,身形佝僂,臉上刺著一個“瓊”字。


    等看清他的模樣,江大富險些軟倒在地。


    他怎麽在這裏?


    他不是被發配邊疆了嗎?


    “花……花大人。”


    此人正是前大理寺卿花向裏。


    花向裏邁過江大富,去靈位那裏,取下快要燒幹的白蠟燭,換了新的。


    又取了一根香,插入香爐。


    香煙嫋嫋,那些厲鬼便全聚過去,吸食煙味,恐怖的臉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江大富,你本是一名讀書人,曾在殿試中奪取前十,緣何要做這種散播謠言的買賣?”


    就在江大富滿腹疑惑之際,花向裏冷冰冰地問起來。


    原來他曾也是飽讀詩書之士。


    江大富低垂著頭,神色間,失落、痛苦。


    “花大人,非我願意幹這等喪良心之事,隻是朝廷實無我發揮之地。”


    “我空有報效國家之誌,卻受奸人所害,陷於牢獄之災。”


    “待我出獄,以前的江大富就死了,利欲熏心的江大富活過來。”


    花向裏轉身:


    “恨嗎?”


    江大富苦笑:


    “我該恨誰,我能恨誰?我也不過是個小人物,我能和誰爭,和誰鬥?”


    花向裏忽地桀桀怪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那臉上的刺青,也越發的明顯。


    “是啊,我等小人物,好像確實連恨的資格都沒有。”


    “但我不服,我恨!”


    “我恨夏皇殘暴!我恨朝政黑暗!我恨國家被奸人一手遮天!我恨正義不張!我恨人間不公!”


    “恨!恨!恨!”


    江大富默然不語,什麽也不敢說。


    花向裏瞬間止住笑:


    “我現在,乃是羊衛之一。”


    江大富:“啊?”


    轉折太快,他跟不上啊。


    花向裏道:“你不必知道羊衛是什麽,或許有那麽一天,你會知道,但那時……”


    江大富豎起耳朵,花向裏忽然又不說了。


    江大富:……


    您倒是說啊!


    “此次主上給你的任務除了大力宣揚郡主美德優點政績,還有兩個任務由我下達,一個任務是散播當朝左相乃是一名脾氣暴躁、背地裏喜愛暴打夫人,折磨女人的下流之輩。”


    “另一個任務是散播兵部尚書陸豐寧妾室陸風氏數段風流情史。”


    江大富:“啊?”


    花向裏:“聽不明白?”


    江大富連忙搖頭:“不是不是,花大人……就是那個,您可有細節?保真嗎?幾份真?”


    勁爆啊!


    花向裏皮笑肉不笑:“全真。”


    江大富笑了。


    謠言這種東西,假的往往經不起推敲,但真的,效果將是爆炸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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