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在眾人關切的目光當中,支遁緩緩的放下了自己的酒杯,清亮的眼眶裏明顯的看到有淚珠在打轉,但是始終沒有溢出眼眶,看著支遁痛苦的樣子,褚蒜子心痛不已,為了避免支遁因悲傷過度而在眾人麵前嚎啕大哭,褚蒜子立馬示意太監高陽趕緊扶支遁法師下去休息。


    可支遁卻製止住了高陽,然後理了理情緒,長歎了一口氣,緩緩站起了身來,在眾人的注視之下,來到了殷浩麵前。


    此時的殷浩就像一隻被驚嚇到的狗熊一樣,圓睜著眼睛看著走到自己麵前的支遁法師,嘴巴大大的張著,一幅驚慌失措的樣子。


    褚蒜子緩緩的站起了身,司馬昱、何充、王蒙、諸葛無緒、王坦之、劉倓等一幹人等也都緩緩的站起了身,眼睛死死的盯著支遁法師,偌大的大殿內聲音靜的可怕,所以人都緊張不已;因為他們都擔心著同樣的一件事,殷浩如此的羞辱支遁,萬一支遁忍受不了,眾目睽睽之下公然的在這裏毆打殷浩,那就太難看了。


    可是,眾人擔心的歐打畫麵沒有出現,而是出現了另外一個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畫麵:支遁向羞辱自己的殷浩深深的鞠了一個大大的躬,然後突然跪倒在殷浩麵前,向殷浩磕了三個響頭。


    殷浩被支遁的這一行為也是嚇了一大跳,其實,殷浩已經準備好了在公開場合被支遁打一嘴巴子的準備了,誰讓自己嘴賤呢,但是千想萬想,都沒有想到支遁會向自己行跪拜之禮,畢竟這在古代可是大禮,隻有在跪君主、父母與天地的時候才會行此大禮,現在支遁向自己行此大禮,也難怪殷浩會被嚇了一大跳了。


    同樣被嚇了一大跳的還有褚蒜子與群臣,所有人都張著大嘴,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不可思議的一切,驚的下巴都快掉出來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看著支遁向殷浩行大禮,現場的空氣就像凝固了一樣,大家大氣都不敢出,靜靜的看著這個曆史性的一刻。


    支遁行完禮之後,站起身來麵向驚恐的殷浩,表情十分的平靜,他輕輕的說道:“佛說,人間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雙親的突然離世,一直是貧僧最放不下的痛,方才在道場寺,經過魏夫人點化,我本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所以才會前來幫助桓溫,希望能夠得到解脫;方才殷大人一席話,才讓我明白,我還是沒有放下,那根刺依然紮在我的內心深處沒有被拔出來;佛說,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傷害你的人,其實是來渡你的,方才這一跪,就是為了感謝您,讓我知道了這根刺的存在;也讓我明白,自己的修行還不夠。”


    支遁的這句話感動了在場的無數人,這是需要怎樣的心胸,才能夠感謝羞辱自己的人,因為隻有羞辱你的人,才能讓你反思自己,才能幫助你找到你身上的優缺點,幫助你改正、進步。


    早已退到一邊的真桓溫更是感動的痛哭流涕,此時的他才明白,自己為什麽痛苦,其實早在假桓溫從天而降砸死江播而被追殺,在東陽山上真桓溫裝作黑衣人救下假桓溫之後,真桓溫就已經明確告訴了假桓溫:“桓溫所有,盡在爾身”。當時的真桓溫是真的想隱世的,並且也確實是這樣做了,但是假桓溫取得的成就實在太大,大到讓真桓溫到了嫉妒羨慕恨的地步,在被殷浩關押的這些日子裏,真桓溫也是一直在做思想鬥爭,他即希望殷浩成功,又不希望殷浩成功,正是這種糾結,讓真桓溫十分的痛苦,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現在,看到支遁法師的行為,真桓溫懂了,悟了,原來他之所以痛苦,就是因為放不下,放不下對權力的貪戀,放不下對虛榮的羨慕,放不下對假桓溫的嫉妒,現在,隻有放下這一切,自己才能得到徹底的解脫。


    此刻,痛苦已久的真桓溫就像看到了光芒萬丈的佛祖一樣,指引著自己前行,他在陳準不注意的時候,默默的走到了支遁法師麵前,“撲通”一聲跪倒在了他的麵前,淚流滿麵的說道:“大師,請收留一個迷茫的人吧,他需要你的指引。”


    支遁法師迴過頭來,看著跪在自己身後的真桓溫,微微一笑:“善哉善哉,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我能在同一時間開悟,也算是有緣了,既然你與佛有緣,我自然當收你為徒,既然你是因佛法而顯,我看,你的法號就叫法顯吧。”


    “謝法師辭號。”見支遁賜了法號,真桓溫連忙跪謝。


    朝堂之上的皇帝、皇太後、王公大臣等一幹朝廷的最高統治者們,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仿佛就像在夢中一樣。


    看著二位同時開悟,身為道教徒的魏夫人也是十分的欣慰,她輕輕的走下了台階,來到了二人麵前,對二人說道:“雖與二位不為同道中人,供奉的神位也不同,但是佛法與道教的教義自有融匯貫通之處,皆有勸人向善、普渡眾生、自我修行之意,所以今日能見二位開悟,貧道也是十分的高興。”


    “自此,佛道不分家。”因為場麵實在太感人,深受感動的謝安忍不住的嘟噥了一句。


    “嗯,有道理。”在謝安旁邊的王坦之也深有感觸的點了點頭。


    氛圍既然都到這裏了,再不來點音樂就有點不對了,褚蒜子向一旁的阿春示意了一下,阿春立馬示意旁邊的樂隊奏樂,一曲著名的《廣陵散》恰逢其時的飄揚了出來。


    在悠揚的樂曲中,眾人再次歡快的暢飲了起來,受到場景的感染,所有人都放開了自我,不再拘泥,大塊喝酒、大塊吃肉、大聲的喧嘩了起來。


    麵對這歡快的場麵,魏夫人也是心情舒暢,能夠有幸認識像支遁這樣的得道高僧,接觸到佛法的高深,確實是最榮幸的事,但是道家終究是與佛家不同的,道家講究的還是在於獨身靜修,這種喧鬧的場麵自然是不適應的,名山大川才是他們的歸宿。


    不知何時,魏夫人之前收的徒弟葛洪出現在了大殿的某個角落,葛洪曾在宮中當過禦醫,自然熟悉宮內的一切,在所有人都沉浸的宴會的歡快氣氛之時,魏夫人在葛洪的幫助下,悄然的離開了大殿。


    而這一切,其他人都沒有察覺,甚至連侍衛都沒有察覺,等到發現之時,魏夫人已然不見了蹤影,所有人麵麵相覷,不得不再次的讚歎,真乃仙人也。


    就這樣,在歡快的樂曲當中,眾人度過了一個終生難忘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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