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箱根,千鹿私立病院輕輕拉開病房房門,岡田詩織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母親怔忡地望著窗外,夕陽餘暉映在她的發上,枯瘦如樹枝的手無意識地絞著和服袖口.詩織心中一酸,這半年多的折磨,竟讓母親一下像是老了好幾十歲.


    岡田結子聽到聲響而迴頭."詩織."


    "媽,你今天氣色看起來好多了,昨天睡得好吧?"岡田詩織趕緊斂起心思對母親綻開明朗的笑容."對了,媽,剛才醫生告訴我,你昨天又拒絕讓他做檢查.這怎麽可以呢,你要好好地配合醫生,才會趕快好起來呀."


    "不用檢查了……"岡田結子搖搖頭."我的病是不會好了,詩織,快安排我出院,我不要再待在這裏浪費錢."


    "媽,你別這樣說,你的病沒什麽,隻要放寬心一定會痊愈的."岡田詩織溫柔地笑著,像是在哄一個小孩.


    "不用再安慰我,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這是心病礙…"岡田結子長長歎了口氣,短短半年中,她由一個生活優渥的社長夫人一夕之間失去所有,名下所有財?被查封,連棲身之所也沒了,結縭數十年的丈夫獨自逃到海外不顧她們母女的死活,她到底做錯了什麽……竟要麵對如此不堪的遭遇?


    "媽,不要說這樣灰心的話嘛.來,我買了你最喜歡的草莓,我已經洗幹淨了,吃吃看."


    岡田詩織努力想轉換母親的心情,取出一盒紅豔碩大的草莓.


    岡田結子並不拿草莓,反而直直盯著女兒的手並抓住它.


    "詩織,你的手怎麽受傷了?天,還起水泡?你被什麽燙傷了?"


    "這……沒什麽,是我自己不小心燒開水時燙到的,我就是以前太少做家事了,才會笨手笨腳的."岡田詩織趕緊把手抽迴來試圖藏在身後,她在旅館當女侍,什麽粗重的活兒都要做,當然也免不了到廚房幫忙.


    岡田結子卻已了然一切,更加哀傷地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為了替我籌醫藥費而四處打工是不是?可憐的孩子,是我不好,不但沒有能力好好保護你,還讓你去外麵吃苦受罪,是我連累了你……"


    看到唯一的女兒吃這些苦頭,岡田結子心如刀割.詩織是岡田家的獨生女,從小金枝玉葉,這個時候的她應該在貴族女校念書才對,哪知一場突如其來的家變卻……"你爸爸他實在太狠心、太無情無義了……"一想到丈夫,岡田結子更是淚如雨下."雖然岡田汽車是由我娘家所投資創立,但自從我嫁給你父親後,我便完完全全地尊重他,把公司經營實權完全交到他手上.我知道他最討厭別人說他是靠妻子的財力才爬起來,所以這樣多年來,我一直默默地隱身於幕後不曾遇問過他的決定,我是這樣信任他埃但他卻……他卻……最令我寒心的是:事情發生後,他竟獨自逃到國外.


    不但?下我,也?下他唯一的女兒,如此薄情寡義,他的心究竟是什麽做的礙…"


    "媽,你別哭了,我想爸有他的苦衷,他也是不得已的."岡田詩織苦澀地想替父親辯解.


    但坦白說,對於父親,除了敬畏之外,她有更多的陌生.


    岡田輝是傳統的日本大男人,從小到大,詩織隻聽說父親又到哪裏去開會或應酬,即使難得在家,岡田輝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嚴肅狀,父女倆難得有機會接觸.


    從中學開始,她便被送入貴族女校住宿就讀.幾年下來,早已養成了獨立自主的個性,她很少跟同學聊起家裏的事業,也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麽千金大小姐.


    家變對她而言,隻是暫時的中輟學業.但她會努力半工半讀繼續升學的!目前她最擔心的就是母親的健康問題.


    "詩織,你不明白……"岡田結子已哭得雙眼通紅."公司雖然倒閉被人接收了,但我並不怪你爸,就算什麽都沒有了,但隻要一家人還在一起,任何困難都可以克服的.令我心痛的是他的態度,他怎麽可以這樣沒有責任感的一走了之?他都沒有想過我們母女倆要靠什麽過活嗎?如果,如果我上次心髒病發時死了,他根本連我最後一麵都看不到……"


    "不會的,媽."岡田詩織不住地輕拍母親的背部,希望讓她的情緒緩和下來."爸可能隻是一時無法接受這些,畢竟他是一個自尊心強烈的人,我想隻要過一陣子,爸一定會迴來照顧我們的."


    房門又被打開了,身著白袍的營養師推著餐車進來.


    "岡田夫人,你該用餐了,你這兩天都吃得很少喔,這樣是不行的.快把晚餐吃了,我再幫你開點維他命."


    "媽,你吃飯吧,我該迴去準備到便利商店打工了,明天再來看你."詩織站了起來,她不想讓母親知道自己在旅館工作而擔心,所以一直騙她說自己找了份便利商店的工作.


    "詩織"岡田結子喚住她,叮嚀著."別工作太久,要多照顧自己,知道嗎?"


    "我知道,媽,再見."


    走出病房後,岡田詩織正準備下樓,護理長卻迎麵而來.


    "岡田小姐,這是上個月令堂的住院費用單據,麻煩你在這個月十號以前繳清."


    "十號?好的……"詩織將帳單接過來,上頭是一連串令人瞠目結舌的數字.


    唉,母親的身體一向就不好,這幾年更是有心髒方麵的疾玻家變之後,她因傷心過度曾經心髒病發,情況一度危急,幸虧緊急送醫才撿迴一命.


    因為母親的病情不太穩定,所以醫生建議詩織先將她送至清靜的地方好好地靜養一陣子,再決定是否要動大手術.


    箱根是東京附近著名的溫泉勝地,空氣清新.所以,詩織特地辦了休學,讓母親住入設備一流的私立病院療養.


    隻不過,住院費用高得驚人!父親潛逃到國外後,留下她們母女單獨麵對大批債主,母親拿出多年的存款勉強替父親償還一部分債務.剩下的,詩織便將它拿來支付住院費用.


    隻是,眼看存款簿上麵的金額逐漸減少,詩織真的是一籌莫展了.


    她不怕旅館的艱苦工作,?的就是能賺錢讓母親養玻但,就算她每天拚命工作,賺的錢還是很有限.


    怎麽辦呢?她連下個月的住院費用都快籌不出來了,更遑論要讓母親動手術接受治療.


    擔憂苦惱之際,詩織看到母親的主治大夫正由另一間病房走出來.


    "藤井醫生."岡田詩織立刻上前."我想請問,我母親的病需要開刀嗎?"


    "岡田小姐,"醫生看著她道."令堂的身體檢查報告差不多都出來了,因為她的心肌問題,我們建議越快動手術越好,痊愈的機會更高.所以,原則上,院方安排她下個月進行手術."


    下個月?詩織有些茫然,緊張地問:"那麽,手術的危險度高嗎?"母親是她最親的人了,她好害怕稍一不慎就會失去她.


    "心髒手術本來就是一個大型手術,所以一定會有相當程度的危險性.不過你別擔心,以今日的醫學應該都可以克服,基本上院方還是希望手術時間越早越好,否則萬一病人又病發,後果不堪設想."


    藤井醫師解釋完後,便又忙碌地繼續巡房.


    下個月……岡田詩織茫然地站在原地,這樣快……她好害怕、好茫然無助,她既擔心自己根本無法籌出龐大的手術費用,更害怕倘若有任何萬一,那母親……她該怎麽辦?怎麽辦?……???


    "鬆香居"是箱根非常著名的溫泉旅館,擁有百年曆史的它,甚至還曾吸引日本天皇專門到此泡湯.


    夜幕低垂,一輛深黑色加長型凱迪拉克轎車緩緩地停在鬆香居門口.


    山口英一連忙下車,非常 恭敬地打開後座車門.


    "瀧澤先生,到了."


    相較於山口英一那一身製式的西服,隻穿著休閑衫的瀧澤浩也看起來輕鬆多了.但,那身逼人的霸氣和冷凝的尊貴氣息,依舊令人不敢忽視.


    "瀧澤先生,房間已經?您預定好了,請讓屬下陪您進去."山口英一卑躬屈膝地招唿著,瀧澤浩也可是他的大老板,不過聽說他的脾氣陰晴不定,難以捉摸.所以他特別小心地伺候著,否則,萬一要是有什麽差池而影響他的前程,那可就慘了.


    "不必了,我自己進去."


    "瀧澤先生,我……"


    "你走吧."瀧澤浩也傲然地走入鬆香居,不再理會他.


    他是個很注重個人隱私的人,最討厭到哪裏都有一群人跟著.


    "歡迎光臨!"


    身著典雅和服的老板娘笑容可掬地親自出來迎接."瀧澤先生您好,晚餐和房間都?您預備好了,請往這裏走."


    瀧澤浩也在大批服務生的簇擁下走向上房,他冷冷地望了古色古香的庭園一眼,唇邊那抹奇異的笑痕更令人難以捉摸.


    岡田詩織就是在這裏工作嗎?很好,他倒很想知道,岡田輝的女兒是什麽樣的女人?、???


    狹小的廚房裏一片忙碌.


    資深女將木下桂子提高嗓門指揮一切."快點,快把梅閣和竹閣的料理送出去.另外快打電話訂清酒,叫他們快點送過來."


    鬆香居是昭和時代流傳下來的老店,原本就頗富盛名,門庭若市.再加上今天晚上正好有兩個由北海道來的大型企業到此舉行員工旅遊,所以更加忙碌.


    "喂,你!"桂子喚住剛清洗完大批碗盤的詩織."新來的,你動作還不快一點,快幫忙把菜端出去,別想偷懶啊!還有,今天晚上記得去打掃泡湯池,洗幹淨一點!"


    "是……"詩織默默地應著,來溫泉旅館工作雖然待遇較高,但工作內容非常繁雜.她記得剛來前幾天,晚上迴去後整個人像被抽光力氣地倒在床上,連勉強站起來喝杯水的力氣都沒有,腳底還起了水泡.


    再加上她是新人,更是被欺負的對象.像清洗泡湯池這種耗體力的工作,理論上應該是由幾名女侍輪流清掃,但她們總喜歡偷偷把這種工作丟給新人.


    為了求這份固定的薪水,詩織隻得咬牙硬吃下所有的苦頭.


    她沒有任性的權力,她已經不再是無憂無慮的岡田家小姐了,躺在病床上的母親隻能依靠她.


    捧著一大盤溫熱的料理,她急促地走向包廂.


    "來來來,喝酒!喝酒!"


    可容納十來人的包廂非常嘈雜,客人還請了附近的藝伎前來彈奏三味琴助興.


    詩織忙碌地穿梭在客人之間分送菜肴,當她把烤魚送到一個禿頭的中年男人麵前時,已喝得醉醺醺的男人雙眼直直盯著她清麗的粉臉,嗬嗬笑著.


    "小美人啊,來來,陪我喝一杯!"他大膽地抓住詩織的小手,舉起酒杯硬湊到她唇邊.


    "抱歉,我不會喝酒."詩織全身僵硬地想把手抽迴來.


    "不會?喝酒很簡單啊,我教你嘛.來來,喝!"禿頭男人見到這樣年輕嬌俏的小姑娘,頓時色心大起,無論如何也不肯放過她.


    "就是嘛,喝埃"一旁的部屬也跟著附和."小姐,我們社長請你喝酒是看得起你耶,你不喝就是不給麵子."


    "我真的不會喝酒,對不起,我還有工作要忙……"詩織勉強忍住翻騰的怒氣,老板娘曾一再告誡她們,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能和客人起正麵衝突.在這裏工作難免會遇到借酒裝瘋的客人,她們隻能憑著技巧脫身.


    她捧起托盤想快快站起來到別處去,卻又被那禿子一把抓祝


    "你急什麽啊?"禿頭男人滿嘴的酒氣全噴到詩織臉上.


    "搞清楚,我們公司幾乎每年都會到這裏來辦員工旅遊,可是你們的大客戶!你們最重要的就是把我們服侍周到,要不然我隨時可以換另外一家溫泉旅館.快!你不喝就是不給我麵子,快喝!"


    "我真的不會……"詩織的手臂被男人抓住,無法動彈.


    她感到好絕望,桂子姐也在包廂裏,但她就是故意不肯過來替她解圍.


    "你還不喝?端什麽架子啊!好,我喂你."禿頭男人淫笑著,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後突然撲向詩織,湊上她的嘴便要強吻.


    "不要──"詩織魂飛魄散地尖叫,想也沒想地狠狠推開禿子,舉手甩了他一巴掌!


    太過分了!就算他是什麽狗屁社長又怎麽樣?她也是有尊嚴的人,豈容他這般侮辱?


    她這一巴掌一揮下去,整個嘈雜的包廂瞬間靜止,所有的人都呆了.


    "你……你居然敢打我!"禿子不敢置信地瞪著詩織,一揚手,也狠狠地刮她一巴掌.


    "你這臭婊子裝什麽清高啊?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眼看場麵失控了,木下桂子才急急過來賠罪."田中社長,您千萬別生氣啊,我代她向你道歉.她隻是個新來的工讀生,笨手笨腳又什麽都不懂,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她計較."


    "混帳!什麽東西啊?"禿子依舊咆哮著."你們這是什麽服務態度?去叫你們老板出來,我要取消訂房!"


    ???詩織一路倉促地狂奔,一直奔到柴房後的小角落,確定四下無人後,才敢讓無法再抑製的淚水狂泄而下.


    默默地以手絹沾濕冷水輕敷在腫起的臉頰上,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她隻想本本分分地工作,她願意付出最大的勞力.但,?


    何……方才那一場風波,最後是在老板娘親自出麵一再賠不是,並承諾免費招待今晚的晚餐後,那禿頭男人才悻悻然地不再借故發飆.


    但,她也被老板娘叫去狠狠地訓誡一頓.老板娘說,要不是看在她平日工作還算努力的分上,再加上正值人手不夠,否則早就把她當場開除了,為了懲罰她,還是要扣掉她一個禮拜的薪水.


    無言地把濕手絹一再敷到臉上,她隻覺得好累、好累……正暗自神傷時,一道冰冷的嗓音忽然響起.


    "痛嗎?"


    詩織愕然迴過頭,隻見一身形魁梧的男人緩緩走近,他身上還穿著旅館提供給客人的浴衣.


    這男人有副輪廓深刻的臉龐,犀利的鷹眸仿佛可以奪人心魂,渾身散發著習慣於命令一切的王者氣勢.但她可以肯定──她並不認識他.


    "你是誰?"詩織警戒地望著他,並迅速擦幹臉上的淚痕.


    瀧澤浩也冷峻地望著她腫起的臉頰."我是誰並不重要,不過,我倒很好奇,昔日高高在上的岡田企業大小姐怎麽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呢?"


    詩織一愣,他竟知道她的來曆?


    家變後,她帶著母親由東京匆匆搬來箱根,全日本人都知道岡田汽車已易主,但沒有人知道她就是岡田家的小姐,她也絕口不提.


    這男人為何知道她的身世?他調查過她的來曆嗎?但她根本不認識他埃


    深吸一口氣後她平靜地開口."我還有工作要忙,失陪."


    她隻想迅速離去,不論這男人是誰,她都知道自己不能再惹出任何麻煩,否則飯碗鐵定不保.


    望著她急於離去的纖細背影,瀧澤浩也眯起銳眸,淡淡地開口."你以為窩在這裏就可以籌出那筆龐大的開刀費用嗎?"


    詩織的雙腳瞬間頓在原地,驚駭地迴頭."你究竟是誰?"為何他知道她所有的事?


    "如果……如果你是我父親的債主的話,很抱歉,我沒有錢可以替我父親還債.至於岡田汽車,我想你應該早就知道它已經不是岡田家的了."


    "債主?"瀧澤浩也更森寒地冷笑著,岡田輝的確虧欠了他.不過,不是金錢可以解決的!


    "你沒有必要知道我是誰,你隻要知道,我有能力救你脫離苦海,有能力送你母親到東京最好的醫院接受手術,並負責她往後所有安養的費用."他徐緩地道著,眉宇之間的寒意更重.


    "……"詩織一時之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陌生的男人居然說要替自己負責開刀費用?甚至安頓母親日後的生活?可能嗎?不,她不相信天底下會有這樣好的事.


    她慌亂地搖頭."不論你是誰,都請你不要拿我開玩笑."她轉身就想走.


    瀧澤浩也扣住她的皓腕,輕鬆地將纖細的她拉入自己懷裏,審視著她精致無瑕的小臉蛋,魔魅地笑著."我不是在開玩笑,我瀧澤浩也言出必行.當然,我與你非親非故,沒有義務幫助你.所以,你得付出代價作?報償,明白嗎?"


    "什麽報償?"詩織的小臉越來越蒼白,這個男人身上有股強悍的氣勢,鉗製得她動彈不得.他是危險的!她下意識地想逃,奈何雙腳卻虛軟無力……"什麽報償?你還不明白嗎?"瀧澤浩也冷笑著,邪氣遊走在他男性的臉龐,他的大手輕佻地撫過她雪白滑嫩的肌膚,很滿意指尖的觸感.


    "岡田詩織,今天的你什麽都沒有了,你那不負責任的父親在一出事後就像縮頭烏龜一樣躲起來.母親重病,才滿十八歲的你還擁有什麽?能做什麽?


    你所剩下的,不過就是這副年輕的同體……"他的手甚至惡意地扯開她的和服領口.


    詩織隻覺腦門"轟!"一聲.


    "無恥!你放開我!"她憤恨地使勁推開他,緊緊拉住衣領吼著."你聽好,就算今天我隻剩最後一口氣,我也絕不任你玩弄,你趁早死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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