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的膽子太大了。


    先不說這裏已算是虹口的地界了,而就離火堆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就是日本憲兵設在蘇州河口的關卡。


    陳公樹甚至看到,沙包後,正有幾個日本兵對著燒紙的那個人指指點點,明顯是已經發現他的異常了。


    這漢子明擺著是在往日本人的眼睛裏下蛆啊……


    要是讓日本人知道這男人幹的事情代表的是什麽意議,哪裏能留他的命在?


    剛才驚唿的那個特務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沖方不為低聲喊著:「兄弟,心裏記著就行了,快走吧……」


    走?


    為什麽要走?


    方不為扯了扯嘴角,頭都不抬的往火堆裏丟著黃紙。


    他不是唯物主義者,但也不大信鬼神,之所以做出這番姿態,隻是為了安心。


    沒能讓更多的同胞活下來,方不為一直覺得,他的責任很大……


    船上的特務還要勸,被陳公樹一巴掌扇到了後腦勺上。


    「哪那麽多話?」


    本來沒事,再要喊兩聲,也喊出事情來了。


    今天是公曆四月八號,清明過了沒兩天,燒點紙錢,祭拜一下先人多正常?


    就是這男人跑到日本人的麵前燒紙的行徑,實屬有些找不自在了。


    日本人不懂,但漢奸特務這些王八蛋還是門兒清的。


    但願沒有這樣的王八蛋看到這一幕。


    三艘船慢慢的駛進了蘇州河口,離方不為越來越近。


    船上的二十多號大漢,都靜靜的看著方不為燒完了紙之後,拿出一瓶燒酒,先灑了一半,然後向著西麵的方向舉了舉,又仰起脖子,把剩下的一半倒進了嘴裏。


    這一次,他敬的是南京死難的同胞,以及那些與日軍浴血奮戰,死在了戰場上的將士。


    辛辣的酒液燒的喉嚨和舌頭髮麻,燒得方不為渾身發燙。


    和酒沒關係。


    以他現在的體質,就算有長江裏的江水這麽多的酒全被他喝幹,也生不出一絲醉意。


    從南京迴來後,方不為覺得,心裏一直藏著一團火發泄不出來。


    他很想拿點活物來生祭一下。


    方不為轉過了頭,看了看不遠處的關卡。


    關卡後有十來個戴袖套的日本憲兵,應該是一個班。


    有點少。


    但蒼蠅蚊子也是肉……


    方不為扔掉了手裏的空酒瓶,又從布袋裏掏出了一支新的。


    玻璃瓶被砸碎的聲音很脆,成功的將哨卡後的日本憲兵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陳公樹的眼睛微微一眯。


    他看到幾個日本兵從關卡後麵走了出來,往燒著紙正喝著酒的那個男子那邊走過去了。


    陳公樹咬了咬牙,最終還是黯然的低下了頭。


    可惜了,自己無能為力……


    陳公樹還在暗自惋惜,身邊的陳浩秋猛的一聲咆哮,嚇了他一跳。


    「劉戈青……」


    陳浩秋突然站了起來,緊緊的盯著盤腿坐在火堆邊,正舉著酒瓶痛飲的方不為。


    「東爺,你吩咐……」劉戈青一個縱躍,翻上了麻包。


    他跟著陳浩秋兩年多了,一聽陳浩秋的口氣就知道有活幹了。


    「抄傢夥!」陳浩秋從牙縫裏迸出了三個字。


    「你瘋了?」陳公樹一拉陳浩秋,「碰上一個就要救,你救的過來麽?」


    陳公樹覺得燒紙的這個漢子純屬腦袋有毛病。


    這不是上趕著送死麽?


    「你睜大眼睛好好看,那個人像誰?」陳浩秋一把拉過了陳公樹的領子,指著方不為說道。


    陳公樹狐疑的看了看,低聲斥道:「這麽黑,看個毛啊?」


    天色已近全黑了,雖然方不為腳下還有一堆未燒完的紙錢,正吐著火苗,但他恰好側對著火堆,瞅著走過來的兩個日本兵,陳公樹怎麽看也看不清方不為的正臉。


    「誰讓你看臉了?」陳浩秋急道。


    他也沒看到方不為的正臉。


    但隻憑身材和動作,他有八成的把握斷定,那個男人就是方不為。


    這王八蛋不是一直在重慶養傷麽,什麽時候跑到上海來了?


    馬局長也沒通知啊?


    這些念頭在隻是在陳浩秋的腦子閃了一下就消失了。


    他現在沒功夫細想這些。


    以方不為的性子,怎麽可能束手就擒?


    隻要方不為一動,他就會下令船上的兄弟們也動手。


    至於手動之後會產生什麽樣的後果?


    陳浩秋沒時間考慮這些。


    聽到陳浩秋的話,陳公樹猛的一愣,隨即又嘀哩咕嚕的罵起了娘來。


    不看臉,老子能認出他長的像誰?


    但不管是誰,陳公樹都不會讓陳浩秋擅動。


    開什麽玩笑?


    弟兄們至多也就人手一隻盒子炮,連手雷都沒有一顆。


    而那一個班的日本憲兵,光歪把子機槍就有兩挺,這怎麽打?


    更何況,這裏就在虹口的邊上,日本海軍陸戰隊司令部離這隻有兩公裏。


    槍聲一響,最多五分鍾,日軍的大部隊就能趕過來,想逃都沒地兒逃。


    陳浩秋絕對是瘋了。


    陳公樹一指劉青戈,厲聲罵道:「他腦子壞了,你腦子也壞了……真想把兄弟們全葬在這裏?」


    劉青戈轉了轉眼珠,稍一沉吟,還是朝著後麵的手下揮了揮手,意思是做好戰鬥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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