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音樂節就這樣開始了!並且大獲成功。開幕之夜,大學劇場裏的三千個座位全都坐滿了觀眾。樂團演奏得十分精彩。事後施奈德告訴我:「每個人都像扛起音樂節成敗那般投入演出,他們演奏得像神一般!」


    復原過程對我來說是個試煉。想到我也許再也無法演奏,想到生活中將少了工作,這個念頭令我備受折磨。波多黎各知名心髒病專家蘇亞雷斯醫師體貼地為我著想,我的私人醫生帕薩拉卡和其他醫師也都對我悉心照顧。馬林總督把知名的心髒病專家懷特醫師從波士頓請來為我診療。懷特醫師那麽體貼、善解人意!他告訴我,除非有其他併發症,否則他想不出我不能完全康復、重新演奏的理由。盡管如此,疑慮仍舊折磨著我,就算我能康復,我的體力能有多好?畢竟我已經八十歲了。我能夠重新完全控製我的手指嗎?我對時間一周周地過去感到生氣,頭一個月,醫生不準我下床。接著我坐了一個月的輪椅,之後,醫生才允許我短時間散步。最後,我瞞著醫生每天稍微練習拉琴。結果令人沮喪,我覺得仿佛得重新學習演奏。運用左手手指尤其困難。可是漸漸地,我的力量恢復了。當我再次拉響大提琴時,我比從前任何時刻都對這件樂器感到驚奇,是這件樂器讓我得以重新演奏。人類造出了許多機器,既複雜又巧妙,可是哪一件機器能跟人類心髒的跳動一較高下?


    我的康復不能隻歸功於我自己。那段時間,瑪蒂妲一直陪在我身邊。沒有哪個護士曾這樣溫柔地照料一個病人,或是具備更好的護理技術!不隻我說瑪蒂妲可以成為一位出色的醫師,就連那些醫生也這麽說。當然,她所用的藥不僅是藥丸,雖然我得說我吃的藥丸真不少。每當我情緒低落,她就會使我打起精神來。當一切顯得無望,她總是能說些什麽來逗我笑。她從不認為我會喪失演奏能力。她接下我的所有事務,替我處理大量信函、接待訪客,安排所有必要的會晤。是的,她集所有角色於一身——親愛的同伴、護士、經紀人、秘書和守護天使!


    事實上,在我們的婚姻生活中,瑪蒂妲仍舊集這所有角色於一身,而且還不僅止於此。假如沒有她,我絕對無法工作。除此之外,她還打點我們舒適的家。事實上,她做的事太多了,常常令我憂慮。我自問,她還能留些時間給自己嗎?


    當我逐漸康復,我們決定該是成婚的時候了。婚禮在八月初舉行,是個簡單的儀式,隻有少數至親參加。我知道有些人注意到我們之間的年齡差距,當然,新郎通常不會比他的嶽父還大上三十歲。可是瑪蒂妲跟我並不那麽在乎其他人的想法。畢竟,結婚的人是我們,不是他們。如果有些人存有疑慮,我隻能欣喜地說我們的愛在這些年裏越來越深。


    婚後不久,我們搬到聖多塞一棟可愛的小屋,就在聖胡安市郊。房子就坐落在海邊,從我們的後院到水邊隻有幾米遠,海風一整天都能吹進窗戶。我以前常說,世上最美麗的海洋就是在聖薩爾瓦多我家旁邊的大海,但現在我漸漸覺得從新家望見的海洋更美。


    我得以重新按照規律的時間表來工作。早晨跟瑪蒂妲在海灘上散過步,再在鋼琴上彈過巴赫,我重拾每日練琴與作曲的例行活動。沒過多久,我發現自己比之前還要忙碌。大約一年前馬林總督跟我討論的一些想法已經開始成形。有了自治邦議會的特別撥款,再加上波多黎各優秀音樂家的大力支持,第一個真正的波多黎各交響樂團在聖胡安成立。我盡可能協助樂團的組織工作,並於一九五八年冬天指揮了該樂團的第一次公開演出。在馬林總督細心的建議下,該場音樂會在我母親的出生地馬亞吉斯舉行。另一個發展則是波多黎各音樂學院的成立。我同意擔任院長,並且請到才華橫溢的阿根廷指揮家兼作曲家胡安·卡斯特洛來擔任負責人。巧的是,卡斯特洛曾經在一個管弦樂團擔任小提琴手,大約四十年前,我弟弟恩立克為了避免在西班牙軍隊服役而逃至阿根廷的時候,就曾經在同一個樂團裏演奏!


    瑪蒂妲跟我共同參與所有的工作,此外,她也成為音樂學院裏的大提琴教師。當然,我們還有許多其他工作得做。第二屆卡薩爾斯音樂節在那年春天於聖胡安舉行。


    雖然我還是無法指揮,依然由施奈德帶領管弦樂團,但我已經可以在幾場音樂會上演奏。那年夏天,我迴到普拉德去指導為期三周的音樂節。就是那時候,溫泉大飯店的老闆巴泰勒米先生慷慨地邀請我們住進一間迷人的小屋,小屋鄰近山中那座極佳的溫泉,距離普拉德大約二十五千米。在後來幾屆音樂節期間,我們都住在這間小屋。


    那年夏天稍晚,我收到埃絲特爾·凱恩女士的一封信,她是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音樂係的領導,邀請我去該校教授一係列的大師講座。這個主意很吸引我。我一向喜愛加州,聽見這個名字我就怦然心動,而且我知道該校的音樂係名聲響亮。我同意在一九六〇年春天前往。我上一次造訪加州,已是三十五年前,離第一次造訪加州則已經過了六十年。當瑪蒂妲和我抵達伯克利時,我心中充滿了迴憶。其中最鮮明的一段是去爬塔瑪佩斯山的那一天,二十四歲的我差點兒結束了音樂生涯。


    也是在一九六〇年,我接受了好友魯道夫·塞爾金的邀請,去佛蒙特州的馬爾波羅夏季音樂節舉行大師講座,他指導該音樂節已有多年。從那以後,我不曾錯過任何一個夏天的大師講座。許多年來,我曾到巴黎、柏林、策馬特、東京以及其他地方開過課,可是馬爾波羅的氣氛是獨一無二的。單單是周遭環境本身,那長滿樹林的山丘、高低起伏的農地、蜿蜒在池塘和樺樹之間的鄉間道路、有著古老旅店和教堂的小鎮,在我眼中就具有難以形容的魅力和美麗。比起其他任何地方,在這裏我更深刻地意識到大自然與音樂之間的密切關係。馬爾波羅是真正的音樂世外桃源,而且對待音樂的態度也獨具一格。大約一百名音樂家在夏季那幾個月裏來此研習、演奏,尤其是室內樂,為了自我陶冶和自娛,他們當中有知名的藝術家,也有年輕的職業樂師。他們在樸素的白色木屋裏練習,有些是經過改建的農舍,這些建築成了馬爾波羅學院的校園。我教課的那個大廳據說從前是牛棚。在周圍有非正式的音樂會,周末則有允許大眾參加的音樂會。當你開車行駛在校園裏,會經過一個告示牌,上麵寫著「注意——音樂家在演奏」。一整天,音樂家練習的聲音從那些建築的窗戶中湧出,跟小鳥的歌聲糅合在一起!在馬爾波羅我感受到一種特殊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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