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們妥協了。伯爵同意我離開馬德裏,但有一個條件:他要我去布魯塞爾皇家音樂學院學習音樂。那是當時全歐洲最好的音樂學院,可以在弦樂器和作曲方麵提供優異的教學。伯爵說,在那裏我可以跟弗朗索瓦·赫法爾特學習作曲,他是音樂學院院長,在音樂界享有盛名,而且是伯爵的老朋友。伯爵告訴我們母子,說他會跟王後安排好,讓我於音樂學院就讀期間能繼續領取每個月兩百五十比塞塔的津貼。事情解決了,我們前往布魯塞爾,恩立克和路易跟我們一起去。出發之前,伯爵給了我們一封寫給弗朗索瓦·赫法爾特的介紹信。


    我這一生在布魯塞爾度過許多愉快的時光,但我的首次造訪卻稱不上愉快。從一開始就沒有好兆頭。坐在火車上那擁擠的三等車廂穿越法國,那旅程似乎沒有盡頭,而等我們終於抵達布魯塞爾——那是我頭一次踏上外國的土地——眼前所見令我沮喪。那裏跟陽光燦爛的加泰隆尼亞非常不同!當時是冬天。我討厭寒冷,而天氣又冷又濕又淒涼。濃霧籠罩著那座城市。


    我們直接前往音樂學院去見弗朗索瓦·赫法爾特。他是位著名的音樂學家兼歷史學家,人生經歷十分曲折有趣。他出身寒微,父親是個麵包師傅,希望他繼承父業,但他的音樂才華很快就顯露出來。年紀尚輕時,他便以他所寫的教堂音樂和歌劇聲名大噪。他旅行到西班牙,成為西班牙音樂的權威。有一段時間他在巴黎歌劇院擔任音樂總監,後來轉向音樂史研究。他是位傑出的學者,寫了許多書,其中《古代音樂史與理論》是部經典之作。他對墨菲伯爵的影響很大,並且鼓勵伯爵研究西班牙的魯特琴歷史。在去世之前不久,這個麵包師傅之子被比利時國王冊封為男爵,表彰他為剛果譜寫的國歌。


    我把墨菲伯爵的信交給弗朗索瓦·赫法爾特。他年事已高,相當虛弱,留著長長的白鬍子。他謹慎地慢慢讀那封信,我們談起伯爵、馬德裏,還有音樂。他要求看我作的一些曲子。我身上帶著一首我作的彌撒曲、一首交響詩和一首弦樂四重奏。他對我的技巧表示驚訝。「可是很抱歉,」他說,「我非常抱歉,沒辦法教你作曲,我實在太老了,而且看了你的作品,我不認為我能教你多少東西。」他又說:「你最需要的是去聽音樂,盡你所能地去聽,欣賞各種音樂演出。布魯塞爾無法給你這些,當今的音樂中心是巴黎,那才是你該去的地方。在那裏你能聽到全世界最好的交響樂團的演奏,巴黎有四個樂團:拉穆盧moureux)、科隆(colonne)、帕斯德魯(pasdeloup)和巴黎音樂學院,你能聽到所有的音樂。這才是你需要的。」他又說伯爵信上提到我演奏大提琴的能力。「我想讓我們音樂學院的大提琴教授聽你演奏,」他說,「你明天上午能來嗎?」


    第二天,我出現在班上。我非常緊張,因為這所音樂學院享有盛名,據說是全世界最好的弦樂器學校。我坐在教室後麵,聽那些學生演奏,我得說我並不怎麽佩服,我開始覺得不那麽緊張了。那堂課結束時,教授向我示意,在那之前,他絲毫沒有表現出他注意到我在場。他說:「嗯,我想你就是院長向我提起的西班牙小子。」我不喜歡他的語氣。


    我說是的,我就是那個人。


    「好吧,西班牙小子,」他說,「你似乎是拉大提琴的。你想演奏嗎?」


    我說我很樂意。


    「你都演奏些什麽曲子?」


    我說我演奏的曲子蠻多的。


    他嘰裏呱啦念出一串作品,每一次都問我能否演奏他所說的那支曲子,而每次我都迴答可以,因為我的確能演奏。然後他轉身麵向班上同學,說:「嗯,這不是很了不起嗎?看來我們這位西班牙年輕人什麽都會演奏。他一定是真的很厲害。」


    那些學生大笑。起初這位教授的態度令我難受,畢竟這僅是我在一個陌生國度的第二天,可是現在我卻生他的氣,氣他嘲弄我。我什麽也沒說。


    「也許,」他說,「我們是否有這個榮幸,請你演奏《溫泉之憶》?」那是首炫技的曲子,在這所比利時學校經常被拿出來演奏。


    我說我會演奏。


    「我相信我們將從這個什麽都會演奏的年輕人這兒聽見驚人的音樂,」他說,「可是你用什麽樂器呢?」


    那些學生笑得更厲害了。


    我氣極了,差點兒就要拂袖而去。可是我想,好吧,不管他想不想聽我演奏,他都會聽到。我從離我最近的一個學生那兒搶過一把大提琴,開始演奏。教室裏安靜下來,等我演奏完畢,教室裏鴉雀無聲。


    那位教授瞪著我看,臉上有種奇怪的表情。「請你到辦公室來好嗎?」他說,語氣跟先前大不相同。我們一起離開教室,那些學生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兒。


    教授關上門,在辦公桌後麵坐下。「年輕人,」他說,「我可以告訴你,你很有才華。如果你來這裏就讀,並且同意在我班上,我可以承諾你將在音樂學院拿到頭獎。我現在就這樣告訴你其實不符合規定,但我可以向你保證。」


    我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我告訴他:「先生,你對我很無禮,在你的學生麵前嘲弄我。我連一秒鍾都不想再待在這裏。」


    他站起來,臉色灰白,替我打開了門。


    隔天,我們出發前往巴黎。一到巴黎,我就寫信給墨菲伯爵,把在布魯塞爾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告訴他我們為什麽去了巴黎。他在迴信中流露出不悅,說我違背了他的意願,說我們的協議是讓我去布魯塞爾音樂學院就讀,而非到巴黎去。「王後給你的津貼,」他說,「是基於這個協議才成立的。這是王後的要求。除非你迴布魯塞爾,否則你的津貼就會被取消。」我迴信說布魯塞爾實在不是我想待的地方,說我雖然不想違背他的心願,卻還是打算留在巴黎。他的迴信顯示出他認為我去巴黎是受了我母親的影響,但事情並非如此。我自己知道返迴布魯塞爾沒有意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鳥之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巴勃羅·卡薩爾斯/[美]艾伯特·E.卡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巴勃羅·卡薩爾斯/[美]艾伯特·E.卡恩並收藏白鳥之歌最新章節